洪武二年的元宵佳节,如期而至。
这是大明开国后的第一个上元节,意义非凡。
朱元璋为彰显与民同乐、共享太平的盛世气象,特旨解除部分宵禁,
更拨内帑,在应天府最繁华的秦淮河畔、夫子庙前,扎起绵延数里的“鳌山”灯彩。
夜幕初降,华灯己上。
整个应天府仿佛从沉睡中惊醒,化作了不夜之城。
万人空巷,人潮如织,笑语喧天,汇成一片沸腾的海洋。
朱标一身常服,显得温润儒雅。
李祺、朱棣、常茂、徐辉祖、刘琏等紧随其后,也都换了便装,个个脸上洋溢着兴奋与好奇。
他们周围,散布着一些精悍的青壮汉子,目光锐利地扫视着人群——这是毛骧安排的好手,护卫严密却不显山露水。
一融入这鼎沸的人潮,便如同水滴汇入洪流。
巨大的“鳌山”灯彩矗立在夫子庙前,以竹木为骨,彩绢覆面,扎成连绵起伏的仙山琼阁之状。
山上布满成千上万盏形态各异的花灯:有栩栩如生的龙凤呈祥灯、憨态可掬的瑞兽麒麟灯、衣袂飘飘的八仙过海灯、取材自三国水浒的英雄人物灯……灯山最高处,
一盏巨大的琉璃“吉庆有余”宫灯缓缓旋转,流光溢彩,映照得半边天空都亮如白昼,引来无数惊叹。
“哇!好大的灯山!”朱棣指着灯山兴奋地大叫,恨不得立刻爬上去。
“快看那边!舞龙舞狮!”
常茂眼尖,指向不远处锣鼓喧天的地方。
只见两条金光闪闪的巨龙在壮汉们的操控下翻腾飞舞,追逐着硕大的龙珠;
几头色彩斑斓的雄狮,或扑跌跳跃,或搔首弄姿,引得围观人群阵阵喝彩。
“还有杂耍!”
徐辉祖比较稳重,但也忍不住被吸引。
只见场中有人叠起数丈高的长竿,一个瘦小的身影如猿猴般灵巧地攀上顶端,在细如手指的竿头做着各种惊险动作;
另一边,几个艺人踏着悬空的绳索,如履平地,甚至在上面翻腾跳跃;
更有甚者,口中喷火,袖里藏花,变出活蹦乱跳的金鱼,引得观众惊呼连连。
街道两侧,更是花灯的海洋。
各色摊贩支起架子,挂满了琳琅满目的花灯:有扎成兔子、鲤鱼、蝴蝶、蟾蜍等动物形状的;
有绘制着嫦娥奔月、牛郎织女等神话故事的;
更有许多灯上写着谜语,引得才子佳人驻足凝思,猜中者得意洋洋,猜不中者抓耳挠腮。
空气中弥漫着的食物香气。
小贩们推着车子或挑着担子,吆喝声此起彼伏:
“浮元子嘞!芝麻馅儿,豆沙馅儿,热乎香甜!”
“糖画!十二生肖,人物花鸟,转着看,转到啥画啥!”
“油锤!香酥焦脆,刚出锅的油锤!”
“乳糖圆子!又甜又糯,解馋又顶饱!”
朱棣和常茂立刻被香味勾了过去,一手举着油锤,一手捧着乳糖圆子,吃得满嘴流油,眼睛还盯着糖画摊子。
徐辉祖则谨慎地观察着周围拥挤的人流,身体下意识地靠近朱标和李祺,保持着警惕。
刘琏虽然努力维持着读书人的矜持,但也被这从未见过的民间盛景所吸引,目光流连在那些精巧的花灯上。
李祺置身于这纯粹而热烈的节日氛围中,感受着万民发自内心的喜悦与放松。
他深吸一口气,空气中混合着灯油、食物、人气的独特味道,脸上露出了属于孩童的轻松笑容。
“祺哥哥!大哥!西哥!”一个清脆欢快的声音在人潮中响起。
只见临安公主在几名便装宫女和一位面容严肃的老嬷嬷陪同下,费力地挤了过来。
她今日也穿着民间少女的袄裙,小脸因兴奋而红扑扑的。
“临安!”
朱棣看到妹妹,立刻献宝似的把咬了一半的油锤递过去,“尝尝这个!香!”
临安公主嫌弃地皱皱小鼻子,目光却被周围的花灯牢牢吸引。
“哇!那个兔子灯好可爱!还有那个仙女灯,真漂亮!”
她指着不远处一盏用素绢扎成、点着柔和烛光、栩栩如生的玉兔灯和一盏描绘着嫦娥飞天的仙女宫灯,眼中满是喜爱。
李祺笑了笑,拉着她走到一个糖画摊子前。
“老伯,麻烦画个兔子,用最好的‘仙糖霜’!”他特意强调。
摊主见是几个衣着不凡的小贵人,不敢怠慢,立刻舀起一勺熬得金黄透亮、正是李祺“黄泥法”制出的顶级白糖熬制的糖稀,手腕翻飞,寥寥数笔,
一只晶莹剔透、线条流畅、仿佛用羊脂白玉雕琢而成的玉兔便跃然在石板上,再用竹签粘牢。
糖稀冷却凝固后,那玉兔在灯火的映照下,通体散发着温润的光泽,比旁边普通的糖画精致多了 。
“给!”李祺将糖画递给临安。
“哇!好漂亮!谢谢祺哥哥!”
临安惊喜地接过来,爱不释手,小心翼翼地舔了一口,纯净的甘甜让她幸福地眯起了眼睛,“真甜!比宫里的还好吃!”
她一边珍惜地小口吃着糖画,一边叽叽喳喳地跟李祺分享宫中过元宵的趣事:
“宫里也挂好多灯,还有猜灯谜呢!不过嬷嬷们看得紧,没这里热闹!
我还偷偷在御花园的池子里放过一盏小荷花灯祈福呢……”
两人轻松地交谈着,临安活泼的话语和明亮的笑容,如同这上元灯火中最温暖的一抹色彩。
正说笑着,旁边一处挂着许多精致灯谜的花灯摊子前,传来一个清雅又略带苦恼的声音:“‘一人一口一只手’……打一字?这……会是什么呢?”
李祺循声望去,只见刘伯温带着刘璟也站在灯谜摊前。
刘璟今日穿着一身淡雅的藕荷色衣裙,气质沉静如兰。
她正对着一盏写着谜面的走马灯凝神思索。
那走马灯制作极为精巧,灯壁绘着山水,内里轮轴转动,带动剪影人物行走其上,光影流转,引人入胜。
显然,她对这灯谜和精巧的机关本身都颇感兴趣。
“一人一口一只手……”
李祺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脑海中瞬间闪过一个拆字组合,几乎是脱口而出,“是‘拿’字啊!”
“拿?”刘璟一愣,随即眼中闪过恍然的光芒,“一人为‘亻’,一口为‘口’,一手为‘手’,合起来正是‘拿’字!原来如此!”
她豁然开朗,脸上绽开一个羞涩却无比真诚的笑容,如同月下初绽的幽兰,对着李祺盈盈一礼,
“多谢……李公子提点。” 她本想叫“祺哥哥”,但终究有些羞涩,改用了更正式的称呼。
李祺挠挠头,笑道:“刘小姐客气了,碰巧想到而己。”
就在这时,一阵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从不远处传来,似乎有极其精彩的表演吸引了大量人群涌向某处。
原本就拥挤不堪的街道瞬间变得人潮汹涌,如同失控的洪流,推搡挤压着向李祺他们所在的位置涌来!
“保护太子!保护殿下和公主!”
徐辉祖反应最快,低喝一声,声音虽轻却极具穿透力。
常茂、刘琏以及其他几位瞬间眼神一凛!
他们没有任何犹豫,也无需更多指令,迅速以朱标、李祺和临安公主为中心,背靠背形成了一个紧密的小圆圈!
而外圈是毛骧安排的护卫。
常茂、刘琏等人面向外,用自己的身体和手臂,奋力阻挡着汹涌而来的人潮冲击,口中还大声喊着:“别挤!慢慢走!这边人多,往旁边散散!”
徐辉祖则处于内圈,冷静地观察人流的空隙和方向,迅速指挥:
“茂哥儿,左前压力大,顶住!
琏哥儿,右翼有空隙,引导人流往那边去!大家稳住,跟着我慢慢往灯山侧面高地移动!”
他们的动作迅捷、有效,配合默契。
汹涌的人流撞在他们身上,被巧妙地分流和疏导。
李祺暗暗点头,这几个月的“打架团”没白练,关键时候真顶用!
在徐辉祖的指挥和打架团成员的共同努力下,他们这个小团体退到了灯山侧面一处地势稍高的台阶上。
从这里俯瞰下去,整个灯会的盛景尽收眼底:灯山辉煌,人海如潮,舞龙翻腾,灯火蜿蜒如龙,汇成一片光与火的海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