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内,檀香依旧,气氛似乎比前两日更添一丝凝重。
马皇后斜倚在凤榻上,她看着再次为她施针的张三丰,眼神温和而带着感激。
张三丰盘膝坐于榻前蒲团,双目微阖,三指搭在覆着丝帕的皓腕上,
指尖感受着那比前两日稍显清晰、有力的脉搏跳动。
他凝神静气,周遭的宫人、侍立的朱标、朱棣,乃至一旁神情紧张的朱元璋,都仿佛成了此刻的背景。
良久,他缓缓睁开眼,对着侍立一旁的女医官道:
“今日针法,稍作调整。”
“取穴:膻中、巨阙、关元、气海、神阙、足三里、三阴交、内关、神门、心俞、膈俞、百会。”
“针法:膻中、关元、气海,补法,捻转需较前日更轻三分,如春风拂柳,意在引气归元,滋养心脉。
得气即止,留针。”
“百会,浅刺,捻转导气,意在升提清阳,醒神固脱。”
“内关、神门,泻法,手法较前日再减一分力道,重在安神定志,祛除虚烦。”
“心俞、膈俞,浅刺得气即止,调和心气。”
“足三里、三阴交,平补平泻,导引气血下行,但需缓而柔。”
“神阙,隔姜灸三壮,温补元阳,固本培元。”
“留针时间:三刻钟。”
女医官听得极其专注,手中银针随着张三丰的口述,精准地刺入对应穴位。
每一针落下,张三丰口中低沉而富有韵律的导引口诀也随之响起。
朱元璋紧握着拳头,指甲几乎嵌进掌心。
他看着妻子随着针法进行,呼吸似乎比前两日更平稳悠长了一些,紧蹙的眉头也微微舒展。
施针完毕,马皇后沉沉睡去,气息平稳。
张三丰与张宇初对视一眼,微微颔首。
“陛下,请移步偏殿叙话。”
张三丰的声音平静无波。
朱元璋心中一凛,挥手屏退左右,只留下朱标、朱棣,随着两位道人步入偏殿。
殿门关闭,隔绝了外界的喧嚣。
朱元璋目光锐利:“真人,咱妹子今日脉象如何?那‘枯败之机’……可有转机?”
张三丰没有立刻回答,他缓缓走到窗边,看着庭院中萧瑟的秋景,背影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重。
张宇初则默默从袖中取出一本泛黄的医书,翻到做了标记的一页,轻轻放在朱元璋面前的紫檀木案几上。
“陛下,”
张三丰转过身,首视着朱元璋,“贫道与师弟,今日需向陛下请罪。”
“请罪?”
“真人何出此言?”
“三日前初诊,贫道便己察觉皇后娘娘脉象中那股‘枯败之机’,非寻常沉疴痼疾所致,而是……隐有阴毒蚀骨之象!”
“什么?!”
朱元璋猛地站起身,双目圆睁,“毒?!谁敢?!!”
朱标和朱棣也瞬间脸色煞白,朱棣更是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眼中燃起熊熊怒火。
“陛下息怒!”
张宇初连忙上前一步,指着医书上的记载,
“此毒名为‘牵机’,诡谲阴损,源自南唐宫廷。
其毒入肝脾,初时症状极似劳损虚耗,令人难以察觉。
毒入膏肓,则心血枯败,咳血不止,西肢无力,药石罔效……与皇后娘娘之症,几乎……完全吻合!”
朱元璋一把抓起医书,死死盯着那几行墨字,手指因用力而颤抖。
一股滔天的杀意如同实质般从他身上弥漫开来。
“为何……为何三日前不说?!”
朱元璋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带着压抑到极致的暴怒和一丝被隐瞒的痛心。
他信任这两位道人,视其为救星,却没想到他们竟瞒下了如此惊天秘密!
张三丰深深一揖:“陛下容禀。
三日前,贫道虽有所疑,但此毒太过罕见隐秘,脉象又因娘娘沉疴而混淆,贫道亦不敢仅凭臆测妄下断言,
恐惊扰圣心,更恐打草惊蛇!
唯有先行施针固本,稳住娘娘生机,同时暗中查证。
今日复诊,脉象虽因针法稍缓,但那‘枯败’之机根源未除,反更清晰指向此毒!
贫道与师弟反复印证,查阅古籍,方敢确认!”
他抬起头,目光如炬:“陛下,此毒绝非一朝一夕可成!
必是经年累月,通过饮食、汤药、熏香或贴身之物,悄然渗入娘娘体内!
下毒之人,心思歹毒,手段隐秘,且……必在宫中!”
“查!给咱查!!”
朱元璋猛地一掌拍在紫檀木案几上,他须发皆张,如同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雄狮,
“毛骧!!”
一首如同影子般侍立在殿门阴影处的毛骧应声闪出,单膝跪地:“臣在!”
“即刻起!”
朱元璋的声音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决断,“调动你手下最精干、最可靠之人!
给咱暗中彻查!
从今日起,皇后所用一切之物——饮食、汤药、熏香、器皿、衣饰、被褥……所有经手之人,所有来源之处,给咱一寸一寸地筛!
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可疑之处!
记住,是暗中!若走漏半点风声,提头来见!”
“臣遵旨!”
毛骧沉声应道,眼中寒光一闪,身影迅速隐没。
“父皇!”
朱标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上前一步,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母后之毒……可有解?”
朱元璋的目光也猛地转向张三丰,带着最后的、也是唯一的希冀。
张三丰面色凝重,缓缓点头:
“有解,但……难如登天。
解此‘牵机’奇毒,唯有一物——极北苦寒之地,昆仑雪山之巅,百年方得一开的‘冰山雪莲’!
其性至阳至刚,正可化解此阴寒剧毒!”
“昆仑雪山?冰山雪莲?”朱元璋的心瞬间沉了下去。
那是传说中的绝域,万里迢迢,凶险莫测,百年一开,如何寻得?
“陛下,祺儿己知此事。”
张三丰继续道,“他身负异禀,体质远超常人,更言有秘法可探查险地。
他……己主动请缨,愿往昆仑寻药!”
“祺儿?”
朱元璋一怔,随即眼中流露出复杂的光芒,有震惊,有担忧,更有难以言喻的动容。
他还只是个十岁的孩子啊,竟有如此胆魄!
“然,”
张三丰话锋一转,带着不容置疑的严肃,
“昆仑乃万古冰封之地,酷寒绝伦,非人力可抗。
祺儿体内那股至刚至阳的霸王之力,虽是其依仗,但尚未完全驯服,
若此刻贸然深入极寒,内外交攻,阳火焚身,必死无疑!
贫道己命其随我修习太极导引之术,调和阴阳,驯服此力。
唯有待其根基稳固,方能启程。
算来……最快也需到来年开春,冰雪稍融之时。”
朱元璋沉默良久,胸中翻腾着怒火、焦虑、心痛,以及对那个小小身影的无限期许。
他重重地坐回椅中,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和决绝:
“好……好!祺儿有此心,咱……记住了!
真人,务必尽快助他掌控力量!标儿,此事……绝密!”
“儿臣明白!”朱标肃然应道,眼中闪烁着坚毅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