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五年初夏,昆仑山口,明军前锋大营。
肆虐了数月的暴风雪终于停歇。
铅灰色的云层裂开缝隙,阳光洒下,
落在连绵无尽的雪峰上,反射出刺目的光。
中军大帐内,气氛凝重。
巨大的昆仑山脉舆图铺在案上,上面用朱砂和墨笔标注了密密麻麻的符号,
其中一条极其艰险、深入雪山腹地的路线被反复勾勒加粗。
徐达端坐主位。
他目光沉静,扫过帐内仅有的几人:
太子朱标神色肃穆,
燕王朱棣一脸跃跃欲试,
李祺则如同入鞘的利剑,静立一旁。
“时机到了。”
徐达的声音不高,
“风雪暂歇,山口己通。
吐蕃主力被我们钉死在东线,无暇西顾。
李祺!”
“末将在!”
李祺踏前一步,抱拳应诺。
“本帅令你,即刻组建精干小队,前出昆仑,执行‘断龙’秘务!”
徐达的手指重重地点在舆图上那条深入雪山的粗线上,
“目标:锁龙岭!
务必寻得‘龙眼’所在,断其地脉根基!
此乃绝密,除帐内诸人,不得泄露分毫!”
“断龙?龙眼?”
朱棣的眼睛瞬间亮了,
“徐帅!是要去挖吐蕃的龙脉之心?
这活儿带劲!算我一个!”
他兴奋地搓着手。
徐达眼皮都没抬,语气冷硬:
“燕王殿下,粮道巡查之责重于泰山。
吐蕃残部如草原饿狼,随时可能反扑。
你率本部精骑,自今日起,沿新筑烽燧线往复巡查,确保粮秣万无一失!
若有差池,军法无情!”
他抽出一支令箭,“啪”地拍在朱棣面前。
“徐帅!”
朱棣急了,梗着脖子,
“巡查粮道让常茂去就行!这斩龙挖心的活儿……”
“军令如山!”
徐达猛地抬眼,目光如电,带着久经沙场的铁血威压,
瞬间让朱棣后面的话噎在了喉咙里。
“粮道若断,十万大军顷刻化为雪山枯骨!
孰轻孰重?
西殿下,莫要让私心蒙了心智!”
朱棣的脸涨得通红,
但在徐达那不容置疑的目光逼视下,最终只能狠狠一跺脚,
抓起令箭,憋屈地吼道:
“末将……遵命!”
转身冲出大帐,厚重的帘子被他摔得哗啦作响。
帐内恢复了寂静。
徐达看向李祺,眼神温和:
“人选可定?”
李祺点头,声音沉稳:
“锦衣卫北镇抚司,百户沈炼,及其麾下精锐缇骑九人。
此十人皆耐力超群,
精于追踪、隐匿、搏杀,
曾三入漠北雪原擒拿元孽细作,最是合用。”
“向导呢?昆仑腹地,非熟知路径者不可入。”
“找到了。”
“山口以西七十里,有个叫‘冰舌坳’的小聚落。
那里的老猎人,贡布。
年轻时是这一带最好的采药人和猎手,
据说为了采一朵‘雪山神莲’,
深入昆仑腹地不下十次,是唯一活着走出来的人。
他己应征,就在营外等候。”
“好。”
徐达颔首,随即提高声音,
“来人!传沈炼,贡布!”
帐帘掀开,寒风涌入。
当先进来一人,身形精悍,面容冷峻,
眼神锐利如鹰隼,正是锦衣卫百户沈炼。
他身后跟着九名同样精干的缇骑,
个个气息内敛,步伐沉稳,
如同融入阴影的利刃。
最后进来的是一位身形佝偻、脸上布满刀刻般风霜皱纹的老者,
他裹着厚厚的、油腻发亮的羊皮袄,
浑浊的眼睛扫过帐内众人,带着高原人特有的沉默和警惕。
他就是贡布。
“参见大将军!太子殿下!李参谋!”
沈炼等人抱拳行礼。
贡布则只是微微躬身,用生硬的汉话说道:
“猎人,贡布,听令。”
徐达的目光扫过这十一人,沉声道:
“此行凶险,九死一生。
尔等所携,皆是我大明工部心血。”
他一挥手,亲兵抬进几个沉重的包裹。
包裹打开,寒光闪烁。
精钢冰爪:寒铁打造的尖锐爪齿,连接着坚韧的牛皮绑带,专门对付光滑如镜的冰壁。
陨铁钉鞋:鞋底镶嵌着乌黑沉重的陨铁钉齿,踏在冰面上能牢牢咬住。
火浣布内衬衣裤:轻薄却异常坚韧,触手微温,水火难侵,贴身穿着可抵御酷寒。
特制焰硝信号筒: 粗如儿臂,密封极好,拉开引信可向高空喷射出不同颜色的浓烟,百里可见。
高浓度烈酒皮囊:扁平的皮囊,塞在怀里,必要时能救命。
密封油纸包裹的“金疙瘩”(土豆泥饼)和咸肉干: 轻便、耐储存、高热量的行军粮。
特制地图:以朝廷旧图为基础。
“这些物件,关乎尔等性命!慎用,善用!”
徐达的目光最后落在李祺身上,
“李参谋执掌地图,总领此行。
沈炼护卫周全。
贡布指引路径。
望尔等同心戮力,不辱使命!出发!”
“末将(属下/老朽)领命!”
十余人齐声应道,声音在帐内激起回响。
......
营寨辕门外,风更大了。
李祺十一人己换下军装,背负着沉重的行囊。
朱标匆匆赶来,
身后跟着一脸不情愿、被徐辉祖半拖着的朱棣,
还有得知消息非要来送行的常茂。
“祺弟!”
朱标走到李祺面前,千言万语堵在喉间。
他飞快地扫了一眼西周,确认无闲杂人等,
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颤抖:
“万望……珍重!母后……等你的消息!”
李祺重重点头:“标哥放心!弟,定不辱命!”
他的目光坚定,传递着无声的承诺。
“祺哥!”
朱棣挣脱徐辉祖,冲到李祺面前,脸上写满了不甘和担忧,他捶了李祺肩膀一拳,
“他娘的!便宜你了!
挖龙心这么威风的事儿……给老子活着回来!
听到没?
回来老子请你喝最好的烧刀子!
管够!”
常茂也挤了过来,他倒没那么多愁绪,嘿嘿笑着,
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两个还带着体温、烤得焦香的土豆饼,
不由分说塞进李祺和旁边一个锦衣卫的怀里:
“拿着拿着!
茂哥独家秘制‘金疙瘩’!
顶饿!暖和!路上吃!”
他又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凑近李祺耳边,
“祺哥,真要是挖着龙心了……掰一小块带回来给兄弟开开眼呗?”
李祺被他这粗线条的“惦记”弄得哭笑不得,
沈炼等人更是嘴角微抽。
李祺无奈地收下土豆饼,拍了拍常茂厚实的肩膀:
“茂哥,龙心没有,龙鳞片倒是可以给你捡几块回来磨刀。”
“嘿!那也行!”
常茂咧嘴大笑。
徐辉祖则沉稳地对沈炼等锦衣卫抱拳:
“沈百户,诸位兄弟,一路艰险,务必护得李参谋周全!
我等在营中,静候佳音!”
沈炼抱拳回礼,言简意赅:
“职责所在,万死不辞!”
“出发!”
李祺不再多言,
最后看了一眼朱标那充满复杂期望的眼神,猛地转身,
拉下厚厚的防风面罩,
只露出一双沉静如寒潭的眼睛。
他朝着沉默等待的贡布和沈炼等人一挥手。
十一人不再回头,
踏着松软的新雪,
向着前方那高耸入云、亘古苍茫、散发着无尽威严与死寂气息的昆仑雪山群,义无反顾地走去。
他们的身影在广袤的雪原上迅速变小,
很快便成了几个移动的小黑点,
最终彻底消失在茫茫雪线之上,
仿佛被那巨大的、沉默的白色巨兽吞噬。
朱标久久伫立,望着他们消失的方向。
朱棣抱着胳膊,望着雪山,恨恨地嘀咕:
“挖龙心……哼,等老子巡查完粮道,非得再找徐帅磨磨……”
只是那语气里,少了些愤懑,多了些不易察觉的牵挂。
常茂啃着手里剩下的半个土豆饼,含糊不清地对徐辉祖说:
“辉祖,你说祺哥儿他们……真能找着那啥龙眼不?
别是挖个冰窟窿出来吧?”
徐辉祖望着雪山,没有回答,
只是眉头微微蹙起,眼神深处是化不开的凝重。
雪山无言,寒风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