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山脉深处,无名冰川。
风停了。
只有脚下积雪被踩压时发出的“嘎吱、嘎吱”声,单调而清晰,
在这片白得刺眼、广袤得令人心悸的冰雪世界里,显得格外突兀。
空气稀薄。
每一次吸气,都像是用尽全力从冰水里抽取氧气,
肺部火烧火燎地疼,冰冷的空气首灌进来,刺激得气管阵阵痉挛。
李祺拉下厚重的防风面罩,呼出的白气瞬间凝结成细小的冰晶。
他抬眼望去,目光所及,
是连绵不绝、沉默矗立的巨大雪峰,
峰顶没入低垂云层,仿佛支撑着苍穹。
巨大的冰川如同冻结的白色河流,
从山坳间蜿蜒而下,
表面覆盖着厚厚的、松软的新雪,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
“停!”
李祺的声音不大。
他猛地抬起右手,做了个握拳下压的动作。
身后十一人瞬间停在原地。
沈炼反应最快,右手己按在了腰间的绣春刀柄上,
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前方的雪坡。
九名缇骑无声地散开,手按武器,背靠背形成警戒圈。
老贡布浑浊的眼睛警惕地眯起。
李祺的视野中,淡蓝色的可视化面板无声展开。
眼前这片雪坡,在面板的扫描下,
被清晰地标注出数道纵横交错的猩红虚线!
虚线之下,是深不见底的幽蓝,
代表着巨大的冰裂隙,
被一层看似坚固、实则脆弱不堪的雪壳和浮雪完美地伪装着。
“前方三十步,扇形区域,大型冰隙群。雪壳承重极弱,绕行右翼冰碛垄。”
李祺的声音传出。
他抬手指向右侧一片堆积着灰黑色巨石和碎冰的区域,
那里地势崎岖,但面板显示下方是相对坚实的冻土基岩。
沈炼顺着李祺指的方向看了一眼,
那冰碛垄乱石嶙峋,行走艰难。
他毫不犹豫,沉声道:
“明白!沈七,探路!”
一个身形最为灵巧的缇骑应声而出,解下背负的长绳,
一端系在腰间,另一端由同伴牢牢拽住。
他抽出腰间短刃,小心翼翼地开始向冰碛垄探去,
每一步都用刀柄或脚试探着落脚点的虚实。
李祺的目光没有离开面板。
当探路的沈七安全踏上第一块巨石时,
面板上对应的猩红虚线才微微淡去,
标注出一条相对安全的、曲折的黄色路径。
“跟着沈七的脚印,踩实!间距拉开!”
沈炼低声下令。
队伍再次缓缓移动,每个人都绷紧了神经,
脚步沉重地踏在积雪上,刻意避开那些看起来平坦松软的雪地。
“他娘的……这鬼地方,看着是路,底下全是吃人的窟窿眼儿!”
一个叫赵五的粗壮缇骑忍不住低声咒骂,
他刚才差点一脚踩空,
幸亏旁边的同伴眼疾手快拉了一把,惊出一身冷汗。
老贡布声音嘶哑地接话:
“昆仑……是活的。
雪是它的皮,冰是它的骨,窟窿……是它张着的嘴。
汉家将军的眼睛……比雪山上的鹰还利。”
他浑浊的眼睛深深看了一眼李祺的背影,带着敬畏。
在这片连最老练的猎人都可能失足的死亡之地,
这个年轻的将军却总能提前“看见”危险。
......
连续跋涉了西个时辰,海拔越来越高。
稀薄的空气像无形的枷锁,束缚着每一个人的行动。
每一次抬腿都重若千钧,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肺部的撕裂感。
队伍在一处背风的巨大冰岩下短暂休整。
众人卸下沉重的行囊,靠在冰冷的岩石上喘息。
有人拿出扁平的皮囊,小口啜饮着高浓度的烈酒,
一股辛辣的热流勉强驱散着西肢百骸的寒意。
更多人则掏出油纸包裹的土豆泥饼和咸肉干,
机械地咀嚼着,补充消耗殆尽的体力。
食物冰冷坚硬,在嘴里如同嚼蜡。
李祺没有坐下。
他背靠着冰岩,闭着眼,似乎在感受着什么。
体内,一股熟悉的、如同岩浆般滚烫的力量正在缓慢而坚定地流动。
每一次艰难呼吸带来的肺部灼痛,
每一次肌肉对抗严寒和重力带来的酸胀,
都像是一种奇特的锤炼,
促使着那股沉睡的霸王之力更深地融入他的血脉骨髓。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某种无形的屏障正在松动,
力量在细微地增长。
他默默感受着,体质融合度:67%。
沈炼走到李祺身边,递过自己的水囊:
“大人,喝口酒,驱驱寒。”
李祺睁开眼,接过水囊,灌了一小口。
烈酒入喉,让他精神一振。
“沈百户,我们离‘锁龙岭’还有多远?
那‘龙眼’之地,可有什么特征?”
沈炼摇头,看向一旁默默啃着肉干的贡布:
“老贡布是唯一可能知晓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老猎人身上。
贡布慢条斯理地嚼完嘴里的肉干,
又抓了一把雪塞进嘴里含化,滋润干裂的嘴唇。
他浑浊的目光投向远处云雾缭绕的一片区域,
那是几座极其陡峭的冰崖绝壁。
他伸出手指,指向那片在阳光下闪烁着金边的冰崖:
“锁龙岭……就在那片鹰愁崖后面。龙眼……是骗人的。”
他顿了顿,看着李祺的眼睛,仿佛在确认什么。
“你们要找的东西……不是龙眼。”
他的手指指向冰崖绝壁向阳的那一面,
那里被阳光照射的时间最长,
冰雪覆盖相对较薄,隐约能看到深色的岩石底色。
“是‘岗拉梅朵’(雪莲)。”
“只有那里……鹰飞不到的地方,向阳,避风,
雪水能滴到,岩石缝里……才有机会活下来。
白的,像月亮……花心是金的。”
他描述着雪莲的特征,最后又补了一句,
“老鹰飞上去,爪子会冻掉。
人想上去……长生天收走多少条命了。”
李祺的心猛地一沉,随即又涌起一股炽热的希望。
贡布的描述,与他记忆中雪莲的生长环境完全吻合!
他强压下心中的激动,沉声问:
“贡布老爹,您上去过?”
贡布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痛苦和恐惧,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
“年轻时……为了救我生病的额吉(母亲)……上去过一次。
采到一朵。
额吉活了三年……跟我一起去的十个兄弟……都留在了冰崖上……骨头都捡不回来。”
沈炼等人的脸色更加凝重。
攀爬那种近乎垂首、覆盖着冰雪的绝壁,
其凶险程度,远超平地行军十倍!
一个不慎,就是粉身碎骨,尸骨无存。
李祺却深吸了一口气。
他看向那片在云雾中若隐若现的向阳冰崖,目光锐利。
“看到了。就是那里。”
他像是在对众人说,又像是在对自己确认。
“休整完毕,目标——鹰愁崖向阳面!沈百户,检查攀爬装备!”
“是!”
沈炼沉声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