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殿门隔绝了安王离去的身影，也仿佛抽走了寝殿内最后一丝空气。死寂如同粘稠的墨汁，沉甸甸地压在楚潇潇的心口。那三个新来的宫女，如同三尊没有生命的石像，无声地矗立在龙床不远处，低垂的眼帘遮住了所有情绪，只留下一种刻板到令人窒息的恭敬。
林晚意在地，无声的泪水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额头磕出的红痕触目惊心。她望向楚潇潇的眼神充满了绝望和无助，如同被抛弃在暴风雨中的雏鸟。
楚潇潇缓缓闭上了眼睛。掌心传来尖锐的刺痛，那是她刚才死死攥拳时，指甲刺破皮肉留下的伤痕。温热的血珠渗入明黄的锦被，晕开一小片暗红，像一朵狰狞的彼岸花。屈辱、愤怒、还有那深入骨髓的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她的心脏。
冷静！楚小潇！愤怒解决不了问题！ 前世被甲方反复蹂躏提案练就的“瞬间情绪管理大法”强行启动。她强迫自己将那些翻腾的负面情绪狠狠压下去，如同将滚烫的岩浆封入冰层之下。
再睁眼时，她眼底的惊惶和愤怒己经褪去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空洞的疲惫和茫然。她微微侧头，看向跪伏在地的林晚意，声音虚弱而飘忽，带着劫后余生的惊悸：“晚意…扶…扶朕起来…朕…朕想喝水…”
这声音不大，却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死寂。
那三个如同石像般的宫女，其中站在最靠近床榻位置的一个，身形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低垂的眼帘似乎微微抬起了一丝缝隙，又迅速垂下。如同潜伏的毒蛇，吐出了第一下信子。
林晚意猛地一颤，像是被惊醒。她慌忙用手背胡乱抹去脸上的泪痕，挣扎着想站起来，但双腿发软，一个趔趄又差点摔倒。她强撑着，踉跄地扑到床边的小几旁，颤抖着手去拿温在暖笼里的玉壶。
“小心些！笨手笨脚的！” 楚潇潇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瞬，带着一丝不耐和娇气，随即又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肺都咳出来。她一边咳，一边用眼角余光死死盯住那个刚才有细微反应的宫女。
果然，那宫女的肩膀似乎又绷紧了一分。
林晚意被这突如其来的呵斥吓得手一抖，玉壶差点脱手，滚烫的水溅出几滴落在她手背上，烫得她倒吸一口凉气，却死死咬着唇不敢出声，只是眼眶更红了。
“咳咳…水…水…” 楚潇潇咳得眼泪汪汪，伸手指着林晚意，语气带着哭腔和埋怨，“连…连杯水都倒不好…朕…朕要你们何用！咳咳咳…” 她一边咳，一边状似无意地将沾血的掌心在锦被上蹭了蹭，留下一点淡淡的红痕，随即又迅速用被子盖住。
林晚意忍着疼和委屈，手抖得更厉害了，好不容易才将一杯温水端到楚潇潇唇边。
楚潇潇就着她的手，小口啜饮，喝得极其缓慢，仿佛每一口都耗尽力气。喝了几口，她忽然像是被呛到，猛地推开杯子，水洒了一床。
“咳咳…烫…你想烫死朕吗？！” 她尖声叫道，声音因为激动而嘶哑，脸上泛起病态的红晕，眼神涣散，仿佛陷入了一种歇斯底里的状态。她胡乱地挥舞着手臂，打翻了床边小几上的一碟蜜饯，果子滚落一地。
“陛下息怒！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林晚意吓得魂飞魄散，再次跪倒在地，连连磕头。
那三个宫女依旧垂首侍立，仿佛眼前的一切与她们无关。但楚潇潇敏锐地捕捉到，站在稍后位置的一个宫女，指尖似乎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
很好…都在看…都在记录… 楚潇潇在心中冷笑。她继续她的“表演”，时而喃喃自语，说着谁也听不清的胡话（夹杂着几句无意识的“代码”、“BUG”之类的梦呓），时而又对着空气露出惊恐的表情，仿佛看到了落水时的幻影。她将原主记忆里那点懦弱和受惊过度的样子，加上自己前世被甲方逼疯时的精神状态，融合在一起，演绎得淋漓尽致——一个被落水吓破了胆、精神恍惚、情绪极度不稳定、甚至有点疯癫的废物女帝！
她故意将林晚意支使得团团转，一会儿要喝水，一会儿嫌水烫，一会儿又喊冷要加被子，一会儿又说被子太重压得喘不过气。每一次都伴随着或尖利或虚弱的抱怨和斥责，将林晚意折腾得脸色惨白，摇摇欲坠。
天色在楚潇潇的“疯癫”和林晚意的“笨拙”中，渐渐暗沉下来。宫灯被点燃，昏黄的光线将寝殿内的一切都拉长了扭曲的影子，更添几分诡异。
一名宫女无声地退了出去，片刻后端着一个精致的食盒进来。食盒打开，是几样看起来极其清淡精致的御膳。
“陛下，该用膳了。” 为首的宫女，也就是之前对楚潇潇呵斥林晚意有反应的那个，终于第一次开口了。声音平板，毫无起伏，像用尺子量过一样标准。她垂着眼，将一碗碧粳米粥和一碟清淡小菜放在床边小几上。
楚潇潇正“虚弱”地靠在床头，眼神空洞地望着帐顶的金龙。听到声音，她猛地瑟缩了一下，如同受惊的兔子，惊恐地看向那宫女：“你…你是谁？晚意！晚意！有人要害朕！”
“陛下，奴婢是安王殿下派来伺候您的。” 宫女依旧垂着眼，语气没有丝毫波澜，“这是御膳房精心准备的药膳，请陛下用些。”
“药…药膳？” 楚潇潇的眼神更加惊恐，她猛地摇头，像拨浪鼓一样，“不！朕不吃！有毒！一定是皇叔…皇叔他…” 她像是想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事情，身体蜷缩起来，瑟瑟发抖，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他要害死朕…他想要朕的位子…呜呜呜…”
这番“疯话”可谓大逆不道，首指安王！那宫女端着粥碗的手，终于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连一首低垂的眼帘都抬起了一丝，冰冷的视线如同实质般刺向楚潇潇。
寝殿内的空气瞬间降至冰点！林晚意吓得几乎要昏厥过去。
楚潇潇却仿佛沉浸在自己的恐惧世界里，哭得更加伤心欲绝，断断续续地抽噎：“母后…父皇…你们在哪里…潇潇好怕…水好冷…皇叔他…他好可怕…” 她将脸埋进锦被，肩膀剧烈地耸动，哭得情真意切，仿佛一个被全世界抛弃的孩子。
那宫女端着粥碗，僵在原地。她奉命监视，记录女帝的一言一行，但女帝此刻的状态…是惊吓过度导致的神志不清？还是真的窥破了什么？这状若疯癫的指控，是记下，还是…当作疯话忽略？她冰冷的眼底，第一次出现了极其细微的波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棘手。
僵持了足足十几息。那宫女最终缓缓将粥碗放回小几，声音依旧平板，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陛下受惊过度，神思不宁，恐不宜进食。奴婢稍后再送些安神汤来。” 说完，她竟不再多言，示意另外两个宫女收拾了食盒，再次退到阴影中侍立，如同什么都没发生过。
寝殿内，只剩下楚潇潇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啜泣声，和林晚意劫后余生般粗重的喘息。
楚潇潇埋在锦被里的脸，泪水是真的。那是被逼到绝境的委屈和后怕。但她的眼神，在泪水的掩护下，却是一片冰冷的清明和一丝疯狂的得意。
第一步，成功！
她赌赢了！她赌安王派来的这些眼线，首要任务是“观察”和“记录”，在女帝明显“精神失常”的情况下，她们不敢、也没有权限擅自做出过激举动，比如强行灌药！她们需要将这种“疯癫”的状态，尤其是那些指向安王的“疯话”，原原本本地传递回去，让安王自己去判断、去头疼！
用“疯癫”做盔甲，用“胡言”当武器！这是她这个光杆司令社畜，在影子的牢笼里，唯一能想到的、最不按常理出牌的逆袭方式！奥斯卡欠她一座小金人！
哭声渐渐微弱下去，楚潇潇像是哭累了，蜷缩在锦被里，呼吸变得绵长，仿佛睡去。只有微微颤抖的睫毛，泄露着她内心的不平静。
林晚意瘫坐在脚踏上，背靠着龙床，浑身脱力。她看着床上那单薄的身影，眼神复杂到了极点。刚才那一幕幕惊心动魄的“疯癫”，让她心惊肉跳，可不知为何，看着陛下最后埋在被子里无声颤抖的样子，她心底那点恐惧，竟奇异地被一种更强烈的酸楚和心疼取代了。陛下…是在保护她吗？用这种自污的方式？
夜色渐深，宫灯的光芒在墙壁上投下摇曳的、巨大的影子。那三个宫女依旧如同幽灵般矗立在阴影里，沉默地履行着她们监视的职责。
楚潇潇在“沉睡”中，大脑却在飞速运转。
安王会信吗？
他会如何应对一个“疯了”的女帝？
林晚意的“杖责记下”像一把悬在头顶的刀…
还有，她需要信息！需要了解这个宫廷，了解朝堂，了解一切！她不能永远靠装疯卖傻！
就在楚潇潇思绪纷乱之际，寝殿外再次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却不同于安王侍卫的脚步声。脚步声在殿门外停下，随即是刻意压低、带着一丝犹豫的禀报声：
“启禀陛下…太医院院判张济，奉安王殿下之命，前来为陛下…请脉，并…送安神汤。”
张济？又是他？
安王的命令？送安神汤？
楚潇潇紧闭的眼皮下，眼球猛地转动了一下。
刚演完一出大戏，医生就上门了？
是巧合，还是…安王派他来确认，自己这个女帝，到底是真疯，还是装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