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门外那刻意压低的禀报声,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楚潇潇紧绷的心弦上激起更剧烈的涟漪。
张济?安神汤?
安王的命令?
这几个关键词瞬间在她脑中炸开!刚演完一出“疯癫大戏”,安王就立刻派来了他最信任的太医院判?还带着所谓的“安神汤”?这目的简首昭然若揭——确认!他要确认她楚潇潇是真被落水吓疯了,还是在装疯卖傻!那碗汤,恐怕既是试探,也可能是…某种让她“安分”的手段!
楚潇潇紧闭着眼,藏在锦被下的身体瞬间绷紧,连呼吸都刻意放得更轻、更缓,伪装成深度沉睡的模样。冷汗却无声地浸湿了里衣的背心。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狂跳的轰鸣声,几乎要震破耳膜。
考验升级了! 面对宫女,她还能用“疯话”糊弄。但面对一个精通医术、经验老道的太医,尤其是安王的心腹,她的“演技”还能过关吗?脉象会不会出卖她?那碗汤…又是什么成分?
林晚意显然也听到了门外的声音,本就苍白的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她惊恐地看向龙床,又看向那三个如同鬼魅般侍立的宫女,身体抖得如同风中落叶。
“陛下?” 殿门外,张济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恭敬和询问。
那为首的宫女,终于有了明显的动作。她无声地走到门边,并未开门,只是隔着门,用同样平淡无波的声音回应:“陛下刚睡下不久,神思疲乏,恐不宜惊扰。” 她这是在履行监视职责,也在试探张济的来意深浅。
“老臣奉安王殿下钧旨,特来为陛下复诊,并奉上精心调配的安神汤。” 张济的声音不疾不徐,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殿下忧心陛下龙体,恐白日受惊,病情反复,特命老臣务必亲诊。汤药亦需趁热服用,方有奇效。还请通禀。” 他搬出了安王的命令,压得死死的。
寝殿内陷入短暂的死寂。那宫女沉默了几息,似乎在权衡。最终,她微微侧身,对着门缝低声道:“有劳张院判稍候,容奴婢通禀陛下。” 她不敢完全阻拦安王的命令,尤其是打着“为陛下好”的旗号。
脚步声远去,显然是去“通禀”了。楚潇潇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知道装睡是躲不过去了。
“陛下…陛下…” 那宫女走到床边,声音依旧是那副死水般的腔调,“太医院张院判奉安王殿下之命,前来复诊,并送安神汤。”
楚潇潇在“被唤醒”的过程中,充分展现了一个“受惊过度、精神萎靡”的病人该有的状态:先是睫毛剧烈颤抖,仿佛在噩梦中挣扎;然后才极其困难地、缓慢地睁开一条眼缝,眼神涣散而无焦距;喉咙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呻吟,带着浓浓的倦意和被打扰的不耐烦。
“…谁…吵朕…” 她的声音沙哑干涩,带着浓重的鼻音。
“是张院判,陛下。” 宫女重复道。
楚潇潇像是反应了很久,才慢慢聚焦视线,茫然地看向宫女,又看向门口的方向,眼中适时地流露出惊恐:“张…张院判?药…药…不喝药…” 她猛地摇头,身体往床内侧缩去,仿佛那碗安神汤是什么洪水猛兽。
宫女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的表演:“安王殿下忧心陛下,特命张院判前来。汤药亦是安神定惊的良方。”
这时,殿门被轻轻推开,须发皆白、面容肃穆的张济,提着一个精巧的药箱,身后跟着一个小太监,端着热气腾腾的药碗,走了进来。浓郁苦涩的药味瞬间弥漫开来,盖过了寝殿内原本的熏香。
张济的目光如同精准的手术刀,第一时间就落在了楚潇潇脸上。他快步上前,躬身行礼:“老臣张济,叩见陛下。” 行礼间,那锐利的视线己经将楚潇潇的面色、眼神、呼吸频率快速扫视了一遍。
“起…起来吧…” 楚潇潇的声音依旧虚弱飘忽,眼神躲闪,不敢与张济对视,双手无意识地攥紧了被角,身体微微发抖,将一个对“药”和“太医”都充满恐惧的病人形象演绎得入木三分。
“谢陛下。” 张济起身,目光落在楚潇潇紧攥被角、指节发白的手上,又扫过她苍白中带着一丝不自然潮红的脸颊。“陛下气色稍缓,但脉象仍需细察,方可对症下药。” 他示意小太监将药碗放在床边小几上,自己则拿出脉枕,“请陛下伸出手来。”
最关键的考验来了!楚潇潇的心跳如擂鼓。她能骗过眼睛,能骗过耳朵,但这脉搏…这身体最真实的生理反应,能骗过这个老狐狸吗?
她强压下几乎要破胸而出的心跳,颤抖着,极其缓慢地从锦被里伸出一截纤细苍白的手腕,放在脉枕上。指尖冰凉。
张济伸出三根手指,稳稳地搭在她的腕脉上。他的手指干燥、稳定,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道。寝殿内再次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三根搭在脉搏上的手指。
楚潇潇屏住呼吸,大脑疯狂运转前世看过的所有关于“如何控制心跳”的伪科学知识——想象平静的湖面?默念圆周率?数羊?统统没用!她甚至能感觉到张济指尖下,自己那如同脱缰野马般狂奔的脉搏!
完了!要被戳穿了! 绝望的念头刚升起。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楚潇潇的目光无意间扫过小几上那碗热气腾腾、散发着浓烈苦涩气味的安神汤。前世被甲方逼着熬夜、靠咖啡和功能饮料续命的记忆碎片猛地闪过!那熟悉的、为了提神而强行压制生理疲惫的感觉…那种明明心跳如鼓却要装出平静的“社畜必修课”!
有了!
她猛地深吸一口气,不是平静的,而是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极其委屈和惊惧的抽泣!同时,她调动起全身的力气,去想象自己此刻正在经历最恐怖的场景——冰冷刺骨的湖水淹没口鼻、安王那双冰冷审视的眼睛近在咫尺、那记下的二十杖责即将落下!极致的恐惧感瞬间淹没了她!
“呜…水…好冷…皇叔…别过来…别打晚意…” 她突然失控般地哭喊起来,身体剧烈地颤抖,另一只手胡乱地在空中挥舞,仿佛在驱赶无形的恶魔。与此同时,她刻意地、用尽全身力气去紧绷全身的肌肉,尤其是手臂的肌肉!
这一系列动作,瞬间干扰了脉象!原本狂奔的脉搏,在剧烈的情绪波动和肌肉紧绷的双重作用下,变得更加紊乱、急促、毫无规律!这正是典型的“惊悸过度、神思紊乱”之象!
张济搭在她腕上的手指,明显地感觉到了这突如其来的剧烈变化。他眉头微蹙,指尖下意识地加重了几分力道,似乎在努力捕捉那混乱脉象下隐藏的真实。他看向楚潇潇——她此刻泪流满面,眼神惊恐涣散,身体抖如筛糠,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恐惧世界里,那状态…绝非作伪!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张济的眉头越皱越紧。脉象混乱不堪,时急时缓,时强时弱,正是受大惊吓后心胆俱裂、神魂不定的典型表现。再加上女帝此刻失控的哭喊和肢体动作,一切症状都指向了同一个结论——惊吓过度,导致癔症(类似歇斯底里)发作。
足足斟了一盏茶的功夫,张济才缓缓收回了手。他看向楚潇潇的眼神,少了几分审视,多了几分凝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棘手。他起身,对着依旧在“失控”哭泣的楚潇潇躬身道:“陛下脉象浮乱无序,乃惊悸过度、心胆俱伤之兆。神思受扰,非寻常药石可速愈。”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医者的权威性,也等于给楚潇潇的“疯癫”状态做了权威背书!
“当务之急,需静心安神,切忌再受刺激。” 张济的目光扫过那碗安神汤,“此汤乃老臣精心调配,取珍珠母、琥珀、远志、酸枣仁等物,最能宁心定志,镇惊安神。请陛下务必趁热服下。” 他示意小太监将药碗端近。
“不…不喝!有毒!皇叔要害朕!” 楚潇潇哭喊得更厉害了,拼命往后缩,挥手差点打翻药碗。
张济脸色一沉:“陛下!此药乃老臣心血,绝无问题!安王殿下亦是一片拳拳爱护之心!陛下若不肯服药,惊悸之症恐缠绵难愈,于龙体有百害而无一利!” 他的语气带上了一丝严厉,既是劝说,也是施压。
楚潇潇的哭喊声小了下去,变成压抑的啜泣,她惊恐地看着那碗漆黑的药汁,又看看一脸严肃、不容置疑的张济,再看看那三个虎视眈眈的宫女,最后目光落在吓得魂不附体的林晚意身上。
那记下的二十杖责,像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
不喝…恐怕立刻就会给安王落下“抗旨不遵”、“讳疾忌医”的口实,林晚意马上就会遭殃…
喝了…这药里到底是什么?真能安神?还是…会让她彻底变成听话的傀儡?
进退维谷!楚潇潇看着那碗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药汤,眼中充满了挣扎和绝望。
“陛下!” 张济再次催促,声音更冷。
楚潇潇闭上眼,一滴泪珠滑落。她颤抖着伸出手,如同接过毒药一般,接过了那碗温热的安神汤。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苦涩气味首冲鼻腔。她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仰头——
咕咚!咕咚!咕咚!
苦涩到极致的药汁滚入喉咙,灼烧着食道,带来一阵剧烈的恶心感。她强忍着呕吐的欲望,一口气将整碗汤药灌了下去!空碗被她随手丢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咳咳…呕…” 她伏在床边,剧烈地干呕起来,眼泪鼻涕糊了一脸,狼狈不堪。
张济看着她痛苦的样子,紧绷的脸色终于缓和了一丝。他微微颔首:“陛下能服药便好。此汤药性温和,但见效需时。陛下好生歇息,老臣明日再来请脉。” 说完,他不再停留,收拾好药箱,带着小太监躬身退了出去。
寝殿内,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药味和一片狼藉。
楚潇潇伏在床边,胃里翻江倒海,苦涩的味道在口腔里久久不散。身体深处,似乎有一股微弱的暖流开始扩散,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昏沉的倦意。
药…起效了?
她强撑着最后一丝清明,抬起头,眼神因为药力和极度的疲惫而有些涣散。她看向那三个宫女,她们依旧如同雕像,但楚潇潇似乎看到为首的那个,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那是一个冰冷的、满意的弧度。
楚潇潇心中一寒,强烈的困意如同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她淹没。她用尽最后的力气,猛地抓住林晚意冰凉的手,指甲深深掐入她的皮肉,声音低哑得如同呓语,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
“晚意…守着我…不准…睡…”
“若我…若我说了什么…奇怪的梦话…都…都记下来…一字…不漏!”
说完,她眼前一黑,再也抵挡不住那汹涌的药力,身体一软,彻底昏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