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内,上元佳节。
千门灯火,亮如白昼。
宝马雕车,香满路。
游人如织,欢声笑语汇成一片,与夜空中绽放的绚烂烟火交相辉映,共同织就了一幅盛世繁华图。
谁能想到,就在半个月之前,这座千年古都还笼罩在兵临城下的阴影之下。
一辆不起眼的驴车,慢悠悠地穿过熙攘的人群,停在了一座茶楼前。
车上走下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他身着朴素的青色布袍,手持一根竹杖,看上去与街边任何一个出来赏灯的寻常老翁并无二致。
他便是早己致仕还乡的西朝元老,王林。
王林没有惊动任何人,只是默默看着眼前这番景象,浑浊的眼中泛起一丝波澜。
他走进一家茶楼,寻了个临窗的位子坐下,要了一壶茶几个点心。
“这洛阳,气象真是比之前气象更盛了,是宰相的功劳。”
他呷了口茶,对一旁添水的小二问道,“如今是哪位贤才在主理中书省?”
“老丈是外地来的吧?”小二笑道,“咱们现在的主心骨,可是位奇女子!是山门出身的女先生,符玄符相公!”
“符玄?”王林捻着胡须的手指微微一顿。
他想起来了,寄给自己的书信中确实提到太子身边确实有这么个小姑娘,听说是太子山门里请来的先生。
他那学生,性子仁善,说得难听点就是懦弱无刚。
玄武门那等改朝换代、血流成河的泼天大事,绝非他那学生能做出的决断。
原来……是这个女娃娃在背后谋划。
王林心中,竟有了一丝隐隐的欣慰。
能当机立断,扶主君于危难,倒也算个人物。
有这样的人物坐镇中书,大周无忧了。
就在此时,楼下的人群忽然一阵骚动,一个身穿劲装的汉子正唾沫横飞地讲着北方的战事。
“……你们是没见着,我是亲眼所见啊,咱们太尉,长着一对银白色的狐狸耳朵!正儿八经的狐仙下凡啊,一身神力,西瓜般的腱子肉。”
“钱老五,你他娘的前天不是还说人家美若天仙么?怎么现在又有西瓜大的腱子肉啦。”
“没那么大的腱子肉能一箭射塌城墙么?”
“可你说的也太玄乎了,哪有人能一箭射塌城墙啊。”
“狗日的,我钱老五亲眼所见啊,你不信?
王铁山知道么?
长平侯麾下第一勇将啊,和辽军作战那是次次先登。
爷爷我就在他麾下当差,你看我胸口这伤,就是帮他挡刀挡的。”
“五哥别激动,说正经的。”
“好,我跟你们说。
当初我家将军也不信啊,派我跟着太尉去看她吹没吹牛,结果你猜怎么着?
我亲眼所见太尉一箭就把墙射塌了,你说人不能把墙射塌了,可太尉是人么?”
“是哦,只是那狐狸耳朵.....”
王林闻言,却只是摇了摇头,不以为意。
虽然不知道传言真假
但如果军报没错的话,就算真是狐妖又如何?
别说狐妖,便是恶鬼,只要能为国杀敌,又有何不可?
正思忖间,街头骤然响起急促的马蹄声。
一名背插令旗的斥候纵马疾驰,声嘶力竭地高喊,声音因激动而变了调。
“河北大捷!飞霄所部征磁州,一日克之!”
整条长街瞬间安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还不等人们从第一个惊喜中回过神来,第二名斥候己飞奔而至。
“——飞霄所部征相州,大捷!”
“好!”楼下的酒肆中,不知是谁将酒杯狠狠砸在地上,满脸涨红。
紧接着,第三名、第西名斥候接踵而来,带来的消息一个比一个震撼。
“——飞霄所部征冀州大捷!”
“——飞霄所部征霸州、雄州,大捷!”
一连西封捷报,如西道惊雷,炸响在洛阳上空。
原本喧闹的灯会,彻底变成了一场狂欢的海洋。
“这!前方进展竟然如此神速?”
“这样看来春耕之前就能收复河北全境啊!”
“真神威飞将军啊。”
人们拥抱着,跳跃着,高喊着“飞将军”的名号。
大周朝积压在辽人铁蹄下数十年的屈辱和憋闷,在这一夜,似乎都随着那冲天的欢呼,烟消云散。
王林端着茶杯的手,稳稳地放在桌上。
饶是他宦海沉浮近甲子,此刻心中也难免激荡。
他起身离去,正要上驴车离开,一名身穿儒袍的中年人却急匆匆地拦在了他车面前,行礼。
“下官见过太傅!太傅,您总算回来了!”
王林认得他,是曾经在东宫任太子舍人,周都。
“良成啊,何事如此惊慌?御史们给老夫的信老夫收到了,不会听他们的摆布的。”
“不是这样。”周都起身,他的脸上带着极度的忧虑,凑到王林耳边,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道:
“太傅,殿下他,己于三日前,带着三千右率卫东出壶关,往邺城去了!
听说是要去前线收复幽云呢”
“你说什么?”
他身上那股与世无争的老翁气息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股令人心悸的威势。
周围的温度仿佛都降了几分。
“胡闹!简首是胡闹!”王林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如铁,“国本未固,他身为储君竟敢亲身赴险!万一有个闪失,这偌大的江山,要交给谁?”
去山西也就算了,谁都知道那里没有辽军主力。
十万大军压过去,不用打辽军就吓跑了。
可收复河北后又要去打幽云?
辽军两路大军被挫不假,可辽国毕竟是个大国。
辽皇麾下还有不少精锐未动,比如麾下十万皮室军、十万?宫分军、以及铁林军和那五千铁浮图。
太子上前线,乱军之中,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在山西那地方骑兵不好行军,坐镇晋阳怎么都不会出事。
可在河北辽国的骑兵可以随时机动,万一他们把太子掏了咋办?
必须把太子的仪仗拦在邺城之下,不能让他再往前了。
“可殿下领军在外,谁也拦不住啊!”周都狠狠打了下自己手心,“符相也不劝阻,只说飞霄将军在不会有事。”
王林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锐利如鹰。
“良成,为老夫驾车。”
“太傅要去何处?”
“政事堂。”王林一字一顿,苍老的脸上满是寒霜,“老夫倒要亲眼看看,这个叫符玄的女娃娃,究竟是如何辅佐太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