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微露，惨淡的光线透过糊着破塑料布的窗户，勉强照亮了破败的土屋。
土炕上，陆强依旧蜷缩着，但呼吸的“嗬嗬”声明显减弱了许多，虽然依旧急促，却不再像破风箱般撕扯。他脸上的潮红褪去了一些，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苍白，但紧皱的眉头舒展了，嘴唇也不再干裂得吓人，微微张着，发出均匀却依旧费力的呼吸声。额头上覆盖着一块湿布，是陆瑾让王秀兰隔段时间就更换的。
陆瑾靠坐在炕沿，小小的身体几乎被疲惫淹没。她一夜未眠，像最精密的仪器监控着陆强的生命体征：体温、脉搏、呼吸频率、有无发绀。每一次呼吸的改善，每一次脉搏的略微稳定，都让她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一丝，但绝不敢懈怠。
高热暂时控制住了，物理降温有效。脱水初步缓解。关键营养己补充。这是好消息。
但肺部感染仍在！ 这是悬在头顶的利剑。没有抗生素，仅靠自身免疫力对抗如此严重的感染，风险极高！
王秀兰蜷缩在炕脚，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手里还攥着一块准备替换的湿布。她脸上带着深深的倦意，却也有一丝劫后余生的茫然。昨夜陆瑾那不容置疑的命令和陆强病情的些微好转，让她麻木的心底似乎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屋外，赵金花刻意放大的脚步声和骂骂咧咧的声音再次响起，伴随着猪饿得拱圈的“哼哼”声：“懒骨头！都死了不成？猪都要饿疯了！陆建国！你个死人！还不去剁猪草！等着老娘伺候你吗？！”
然后是父亲陆建国压抑的、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一声接一声，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伴随着沉闷的脚步声走向屋后。
陆瑾的眉头再次锁紧。陆建国的咳嗽……是典型的慢性阻塞性肺疾病，急性发作期表现，甚至可能伴有肺结核！长期营养不良、过度劳累、吸烟和恶劣的居住环境就是罪魁祸首。这个家，简首就是一个移动的疾病培养皿！
她的目光落在墙角一个破旧的竹篮上，里面杂乱地堆着一些晒干的草根、树叶——这是王秀兰平时偷偷给家人治点小病的“宝贝”，也是陆瑾目前唯一能指望的“药房”。
必须找到有抗炎、化痰、甚至广谱抗菌作用的草药！ 她的脑子如同精密的数据库，飞速检索着符合80年代北方农村常见、且药理作用明确的植物。
甘草：止咳化痰，抗炎，调和诸药。常见于河滩荒地。有！ 篮子里有几根干枯的、带着泥土的根茎。
黄芩：清热燥湿，泻火解毒，广谱抗菌。山坡草地常见。没有！*但原主记忆里，后山似乎有类似的植物？
鱼腥草：清热解毒，消痈排脓，抗菌抗病毒。喜阴湿。没有！这个季节恐怕也难找。
金银花：清热解毒，疏散风热。没有！花期未到。
桔梗：宣肺祛痰利咽。没有！
陆瑾的心沉了沉。篮子里的“库存”少得可怜，且大多不对症。唯一可用的甘草，作用有限。
她挣扎着从炕上下来，双腿因为久坐和虚弱而微微发软。她走到竹篮边，仔细翻捡。除了甘草根，还有一些干枯的车前草叶子，几颗干瘪的苍耳子，以及一小把晒得发白的艾草叶。
艾草……陆瑾的目光停在那把灰白的艾叶上。艾叶燃烧的烟气有一定消毒驱虫作用，但口服……效果不明且风险大。外敷？她想起自己身上的伤口，红肿发炎，感染风险极高。艾叶煎水外洗，有一定的消炎、止痒、促进伤口愈合作用。虽然效果比不上现代药物，但聊胜于无。
“妈。”陆瑾开口，声音沙哑疲惫。
王秀兰一个激灵惊醒，茫然地看着她：“小…小瑾？咋了？强子他……”
“哥暂时稳定，但药不够。”陆瑾言简意赅，指向竹篮，“甘草根，挑粗壮的，煮水。多煮点，给哥喝，也给我爹喝点，润润喉咙，能稍微缓解咳嗽。” 这是目前唯一能做的。
“哦…好！好！”王秀兰连忙点头，像是抓住了主心骨，赶紧去挑甘草根。
“还有这个，”陆瑾拿起那把艾叶，“找个小锅，单独煮开，煮浓一点，晾温。晚点给我擦伤口用。”
王秀兰看着艾叶，又看看陆瑾身上隐约可见的伤痕，眼圈一红，用力点头：“嗯！妈这就去！”
看着王秀兰匆匆出去的背影，陆瑾知道，甘草水对陆强的肺炎只是杯水车薪。必须找到黄芩！或者鱼腥草！她需要真正的抗菌力量！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身体的极度不适，推开吱呀作响的破木门，准备去屋后看看记忆里疑似黄芩的地方。刚迈出门槛，差点撞上一个小身影。
是隔壁邻居家的小石头，六七岁的样子，拖着鼻涕，小脸脏兮兮的，肚子鼓鼓的，手里捏着半个黑乎乎的窝头，正探头探脑地往屋里瞧。
“强…强子哥好点没？”小石头怯生生地问，眼神瞟过陆瑾，带着点好奇和畏惧。昨天陆瑾“发疯”吓住赵金花的事，估计己经在孩子间传开了。
陆瑾没回答，她的目光如同精准的扫描仪，瞬间锁定了小石头异常鼓胀的腹部和指甲缝里的黑泥。结合他时不时无意识地用手抓挠屁股的动作……一个清晰的诊断瞬间在她脑中成型：肠道蛔虫感染！重度！
在这个卫生条件极差、人畜粪便管理混乱的贫困农村，蛔虫感染率几乎百分之百！尤其是儿童！蛔虫不仅掠夺宿主营养导致消瘦、腹胀、腹痛，严重时还会引起肠梗阻、胆道蛔虫症甚至肠穿孔！这也是陆强身体底子如此薄弱的重要原因之一！长期寄生虫感染，严重损害了他的免疫力和营养吸收！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擦亮的火花，瞬间照亮了陆瑾的脑海！驱虫！
宝塔糖！这个在80年代风靡全国、专治儿童蛔虫病的廉价特效药！其主要成分是磷酸哌嗪！而磷酸哌嗪的原料之一，是哌嗪，而哌嗪可以通过……南瓜籽仁中的某种成分（葫芦素？不，是南瓜氨酸）进行一定的化学转化或协同作用，达到驱虫效果！虽然效果不如纯化的药物，但在没有宝塔糖的情况下，南瓜籽是民间常用的、相对安全的驱虫土方！
“小石头，”陆瑾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你肚子疼吗？晚上睡觉磨牙吗？”
小石头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捂住肚子，点点头：“嗯…疼…我妈说我是馋的…”
陆瑾没解释，目光转向院子里一个角落。那里堆着一些秋天收获后剩下、己经有些干瘪发霉的老南瓜。赵金花抠门，连南瓜籽都舍不得丢，晒干了存着，说是“能嗑”。
“想吃糖吗？”陆瑾看着小石头，问道。
小石头的眼睛瞬间亮了：“糖？想！做梦都想！” 这年头，糖可是金贵东西，过年都未必能吃到一颗水果糖。
“帮我个忙，我给你一块糖。”陆瑾指向那堆老南瓜，“去，把里面的南瓜籽都抠出来，洗干净，晒干。越多越好。”
小石头看着那堆灰扑扑的老南瓜，又看看陆瑾平静得不像是开玩笑的脸，犹豫了一下。糖的诱惑力实在太大了！他用力点点头：“好！说话算话！” 说完，像个小炮弹一样冲向南瓜堆，开始笨拙地抠挖起来。
陆瑾看着小石头忙碌的背影，又看了看屋里依旧昏睡但呼吸稍稳的哥哥陆强，最后目光落在那堆不起眼的南瓜上。
第一桶金，或许就从这小小的南瓜籽开始。
而第一块糖，将是点燃这燎原之火的火星！
她转身，走向屋后那片贫瘠的坡地。当务之急，还是找到黄芩！哥哥的命，不能只靠运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