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陈记漆坊”的金字招牌在连绵阴雨中泛着暗沉的光,木匾边缘的金漆剥落大半,露出底下腐朽的木纹,像极了老人脸上皲裂的皮肤。
老板陈老头蹲在门槛上,盯着作坊里那套紫檀木家具,浑浊的眼球里布满血丝。三天前,他用低价收来的“古刹金粉”调制金漆,刷完第三遍的夜里,就听见院子里传来孩童的嬉笑声。今早推开房门,整套家具竟齐齐挪到了槐树下,桌面还留着五个清晰的金色掌印,指缝间甚至渗着未干的暗红黏液。
“白大师,您可来了……”陈老头看见白纾辞踏过门槛,慌忙起身时碰倒了脚边的漆桶,墨绿色的桐油泼在青砖上,竟缓缓浮现出细小的指印。
白纾辞道袍袖口的银铃突然轻颤,她驻足在院中的老槐树下,指尖拂过树干上的金色掌印——那印记带着温热的触感,仿佛刚按上去不久,而树皮深处正渗出极细的金粉,在雨中闪烁如血。
“这金粉有问题。”白纾辞蹲下身,用桃木剑挑起一点地面的桐油,火焰灼烧下,油滴瞬间化作黑烟,里面爆出密集的童声尖叫。陈老头瘫坐在地,围裙口袋里掉出半张泛黄的纸,上面用朱砂画着歪扭的符箓,角落印着“城西义庄”的火漆印。
“我……我是看它便宜……”他哆嗦着承认,半月前从盗墓贼王二手里买下十斤金粉,“那小子说这是菩萨贴金剩下的,能让漆色透亮三倍……”
白纾辞推开作坊后门,眼前景象让她瞳孔骤缩——后院的枯井边堆着三个麻袋,口子裂开处露出褪色的襁褓,襁褓上绣着的“长命百岁”己被金漆浸成黑色。井沿散落着几枚婴儿手镯,其中一只还套着节指骨,指骨表面覆盖着细密的金箔,像极了作坊里家具上的鎏金纹路。“这不是古刹金粉,”她的声音冷得像冰,“是乱葬岗夭折孩童的骨灰,混着尸油炼成的邪物。”
突然,作坊里传来“哐当”巨响。两人冲进去时,只见那套紫檀木罗汉床正在地面缓缓移动,床腿划出的金漆痕迹组成一个扭曲的“囍”字。床头雕刻的牡丹花纹里渗出暗红液体,在床板聚成小洼,清晰映出三个梳着双丫髻的孩童倒影,她们穿着破旧的红嫁衣,脖颈处缠着金色的漆线,像极了被勒死的痕迹。
“是王二!”陈老头突然惨叫,指向墙角的漆桶,“他说这金粉要混着活人生辰八字才灵验,我把小孙女的生辰八字写给他了……”
话音未落,作坊的木门“砰”地碎裂,暴雨裹挟着金粉倒灌而入,在空中凝成三个半透明的孩童身影。她们的眼窝流淌着金漆,张开的嘴里涌出粘稠的液体,落在白纾辞道袍上竟腐蚀出破洞。
“找死!”白纾辞甩出八张符纸布成八卦阵,桃木剑凌空画出“镇”字。符纸遇血瞬间燃烧,三个孩童身影发出尖啸,金漆皮肤寸寸开裂,露出底下蠕动的黑色虫豸。陈老头瘫在地上,看着自己手臂上不知何时出现的金漆纹路——那些纹路正沿着血管攀爬,在腕部聚成个扭曲的“囍”字。
三更时分,白纾辞独自留在作坊。她在中央挖开三尺深坑,将所有刷过金漆的家具推入坑中,又取来九十九枚铜钱按北斗七星阵排列。
当最后一枚康熙通宝嵌入坑底时,家具表面的金漆突然沸腾,化作无数金鳞飞蛾扑向屋顶,每只飞蛾的翅膀都印着残缺的生辰八字。
“念!”白纾辞将桃木剑插在坑边,剑尖挑起陈老头祖传的《漆艺训诫》。
老人颤抖着翻开泛黄的书页,念到“以信为漆,以心为木”时,坑中突然爆出强光——紫檀木表面浮现出清晰的指痕,那是无数婴儿抓挠留下的血痕,而渗出的金漆竟在地面拼出三个名字:“招弟”“盼弟”“来弟”。
“这是被抛弃的三胞胎女婴。”白纾辞的声音被火光扭曲,“王二掘了义庄的女婴坟,把她们的骨灰磨成金粉,又用邪术困了魂魄,专门卖给贪心的手艺人。”
她指向坑底渗出的黑水,里面浮动着三枚锈迹斑斑的长命锁,锁片上的“囍”字被血垢填满。
陈老头突然剧烈咳嗽,吐出的痰里混着金粉,在地面聚成三个爬行的婴儿形状。
暴雨不知何时停了。
白纾辞带着陈老头来到城西乱葬岗,在一棵长着三枝桠的老槐树下挖出个陶罐。罐内整齐码放着三具婴儿尸骨,头骨上都钉着金漆木钉,钉帽刻着“陈记漆坊”的商号。
“你祖上就用过这邪术,”她将尸骨放入新棺,“每代传人都要杀三胞胎女婴祭金,才能让漆色持久。你买的金粉,不过是唤醒了当年的怨灵。”
陈老头突然发疯似的捶打胸口,手臂上的金漆纹路裂开,涌出黑色的虫豸。白纾辞迅速用符纸封了他的穴位,却见虫豸爬进泥土,竟在棺木周围开出三朵金色的花。
“这是‘血金蛊’,”她看着花瓣上的生辰八字,“王二用你们陈家的血脉养蛊,想让金漆永远依附在你们身上。”
天亮时,陈记漆坊的金字招牌被雷劈成两半。
老槐树下多了座新坟,白纾辞在坟前种下三株白菊,每株菊苗上都系着解咒的红绳。
路过的街坊看见陈老头在门口挂起“诚信漆坊”的木牌,却没人注意到他袖口下的金漆纹路——那纹路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渐渐凝固成三枚小小的金钉。
半月后,城郊的棺材铺老板报案,说王二死在一堆金漆棺材里,全身皮肤被剥落,肌肉上布满细密的刻痕,每道刻痕都填着金粉,拼成“还我命来”西个字。
白纾辞勘察现场时,发现棺底藏着本血书,记载着用婴儿骨灰炼漆的秘术,其中一页画着陈记漆坊的老宅,墙角标注着“三棺镇怨”。
她立刻赶回漆坊,撬开陈老头卧室的地砖,下面果然埋着三口一尺长的金漆小棺。开棺瞬间,无数金粉组成的虫豸扑面而来,白纾辞挥剑劈开虫群,看见棺内分别放着三枚长命锁,锁片上的“囍”字己被血锈填满。
“你祖上杀了三胞胎,把她们的魂魄封在长命锁里,”她将桃木剑插入棺底,“每代传人都要用活人的生辰八字喂养,金漆才能永不褪色。”
陈老头突然狂笑,撕开衣襟露出胸口——那里布满金漆纹路,组成一个完整的“囍”字,而纹路中心赫然嵌着三枚长命锁。
“我孙女的八字一给,这蛊就成了!”他癫狂地笑着,身体却开始寸寸裂开,涌出的不是鲜血,而是粘稠的金漆,“以后陈家的漆,再也不会掉了……”
白纾辞猛地将符纸按在他眉心,金漆瞬间凝固,在他胸口形成三道血痕。三具婴儿尸骨从金漆中浮现,她们的指骨都指向作坊后院的老槐树。
挖开树根,下面埋着个铁盒,里面是三封未寄出的信,信纸早己腐烂,却还能辨认出“爹娘卖我换金子”的字样。
后来,陈记漆坊变成了公益学堂,孩子们在曾经摆放金漆家具的地方读书写字。
唯有老槐树下的泥土常年泛着金色,每当雨天,就会渗出细小的金粉,在水洼里聚成三个模糊的童影。
而那个棺材铺老板,从此再也不敢收金漆棺材,只是他仓库的墙角,不知何时多了三枚长命锁,锁片上的“囍”字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红光。
白纾辞最后一次路过漆坊时,看见学堂的孩子们正在用红漆涂鸦。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跑过来,塞给她一块磨得光滑的金箔:“姐姐,这是从槐树下捡到的,像不像会发光的花瓣?”
金箔在掌心微凉,白纾辞突然听见老槐树的年轮里传来细碎的童谣,唱的正是“金漆亮,棺材香,三胞胎,睡木房”。风吹过,槐树叶沙沙作响,落下的不是叶片,而是三朵凝固的金漆花,每朵花的中心,都嵌着半枚婴儿的乳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