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桌上的气氛轻松而热烈。苏念柒绘声绘色地讲着在澳洲的趣事：和同学去大洋路自驾遇到暴雨；在墨尔本街头被海鸥抢走了刚买的薯条；在图书馆赶论文熬通宵差点睡着；第一次尝试冲浪被浪拍得晕头转向……她讲得生动，表情丰富，逗得苏父苏母忍俊不禁，苏念安更是听得饭都忘了吃，张着嘴傻乐。
“对了，爸，妈，”苏念柒放下筷子，语气变得认真了些，“我回国前都联系好了。工作室的场地看了几个，有个在创意园区的位置和价格都挺合适，明天再去最后敲定一下。大学那边也报到过了，下周一正式入职，带一门本科生的商业基础课。”她条理清晰地说着自己的安排，带着一种经过历练的沉稳和干练。
“好，好，都安排好了就行。”苏父欣慰地点头，“大学环境单纯，适合你。工作室那边也别太急，慢慢来。”
“是啊弯弯，别把自己弄得太累，身体最重要。”苏母心疼地又给她盛了碗汤。
苏念柒笑着应承，目光在温暖明亮的灯光下扫过父母关切的脸庞，扫过弟弟天真好奇的眼睛，然后，不经意地掠过餐桌对面那个空着的座位。
那是许思寻以前来家里吃饭常坐的位置。此刻空着，像一块小小的、突兀的留白。
她端起汤碗，喝了一口。温热的鸡汤顺着喉咙滑下，暖了胃，却莫名地，让心口某个地方更清晰地感受到一丝空旷。刚才在楼下，他沉默离开的背影，和记忆中那个在燥热午后教她弹琴的身影重叠又分开，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滞涩感。她下意识地，将更多注意力投入到和家人的谈笑中，声音似乎比刚才更清脆了些，笑容也更明亮了些，仿佛这样就能填满那点微小的空洞。
“对了，妈，”她转向苏母，语气轻快，“我在墨尔本一个周末集市上淘到一套特别漂亮的骨瓷杯，花纹很复古，你肯定喜欢！在托运箱里，等到了拿给你看。”
“你这孩子，又乱花钱……”苏母嘴上嗔怪，眼里却满是笑意。
“还有安安的航空母舰乐高，超大盒！够你拼好久了。”苏念柒又逗弟弟。
“耶！姐姐最好！”苏念安欢呼起来。
许思寻的名字，在苏念柒刻意营造的热闹氛围里，始终没有被提及。仿佛他只是个将她安全送达的司机，任务完成，便自然地退出了这个温暖的场景。她谈论着澳洲的海滩、阳光、学业和未来的计划，那些没有他参与的三年时光，像一道无形的屏障，将她与他，与过去那个总是依赖地跟在他身后喊“思寻哥”的小女孩，清晰地隔开。
苏父安静地吃着饭，偶尔插一两句话，目光在女儿明艳的笑脸上停留片刻，又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对面那个空位。苏母则忙着给女儿添菜，给儿子擦嘴，似乎并未察觉女儿话语里那丝微妙的回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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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的另一端，许思寻的车停在自家楼下。
他没有立刻下车。车内一片黑暗，只有仪表盘发出幽微的蓝光。车窗紧闭，隔绝了外面的冷风，也隔绝了所有的声音，只剩下他自己平稳却略显沉重的呼吸。
他靠在驾驶座上，闭着眼。
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是苏家客厅窗户透出的温暖灯光，是隔着车窗看到的她走进单元门的单薄背影，是餐桌上那个刺眼的空位。
饭桌上，她应该正眉飞色舞地讲着澳洲的见闻吧？讲那些他没有参与过的、充满了阳光和海风的日子。她的笑容一定很明亮，像今晚苏家客厅里的水晶灯。她会给苏念安夹菜，会和苏母撒娇，会和苏父聊她的新工作、新计划。
而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他像一个迟到的观众，只能隔着遥远的距离，想象着舞台中央上演的其乐融融。他甚至能清晰地勾勒出她说话时神采飞扬的样子，那是一种褪去了青涩、带着独立和自信的光芒。这种光芒，本该让他欣慰。可此刻，却像细密的针，无声地扎在心口，带来一阵阵绵长而窒闷的钝痛。
他想起五年前，那个同样寒冷的冬夜。
工作室楼下，路灯昏暗。刚满二十岁的苏念柒，穿着厚厚的羽绒服，小脸冻得发红，却固执地等在那里。看到他出来，她像只小鹿般跑上前，眼睛在路灯下亮得惊人，带着孤注一掷的勇气和紧张，声音却异常清晰：“许思寻！我喜欢你！不是妹妹对哥哥那种喜欢！”
他当时正被一个合作方临时毁约弄得焦头烂额，满心烦躁和现实的沉重。她这突如其来的、炽热的表白，像一颗投入混乱湖面的巨石，激起的不是涟漪，而是让他措手不及的惊涛骇浪。巨大的年龄差距、以及内心深处那份根深蒂固的、将她视为需要保护的小妹妹的责任感……所有情绪瞬间拧成一股冰冷的绳索，勒住了他的喉咙。他看着眼前这个几乎是他看着长大的女孩，看着她眼中毫不掩饰的期待和爱慕，只觉得荒谬和恐慌。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竖起所有防备，用生硬得近乎冷漠的语气，试图斩断这“错误”的苗头：“胡闹什么！你才多大？懂什么是喜欢？好好念你的书去！别想这些有的没的！” 他甚至不敢看她的眼睛。女孩眼中那璀璨的光芒，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如同被狂风扑灭的烛火，骤然黯淡下去，只剩下难以置信的震惊和受伤。
她死死咬着下唇，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里充满了被刺伤的痛楚和倔强，然后猛地转身，跑进了沉沉的夜色里，单薄的背影很快消失在街角。他僵在原地，冷风灌进领口，刺骨的寒意从脚底升起，懊悔和后怕瞬间淹没了他，可伸出的手，终究无力地垂落下来。
那个决绝的背影，和今晚走进单元门的背影，在黑暗中诡异地重合。
“砰。”
一声轻响，是许思寻的拳头无意识地砸在了方向盘上。并不重，却在寂静的车厢里显得格外清晰。指关节传来微微的刺痛感，将他从冰冷刺骨的回忆里拉回现实。
他睁开眼，眼底一片深沉的晦暗。
是她选择了远走他乡，用三年的距离和时间，来冷却那份被他亲手浇灭的热情。如今她回来了，带着成熟和独立，也带着对他刻意划出的界限。
这界限，是他咎由自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