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吸一口气，冬夜冰冷的空气似乎要冻结肺腑。推开车门，凛冽的寒风立刻将他包围。他抬头望了一眼自家那扇漆黑的窗户。他锁好车，裹紧大衣，步履有些沉重地走进单元门。
感应灯随着他的脚步声一层层亮起，惨白的光线照亮空荡的楼梯间，也照亮他脸上挥之不去的落寞与沉郁。灯光随着他走上台阶，又在身后一层层熄灭，最终将他独自留在三楼的黑暗里，如同他此刻置身于苏家那份温暖之外的处境。
他拿出钥匙，插入锁孔，轻轻转动。
“咔哒。”
门开了，迎接他的，是一片沉寂的黑暗和空旷。
首都冬日的阳光，吝啬而清冷。即使过了上午十点，透过巨大的落地窗照进苏念柒新租的工作室时，也只剩下一层薄薄的、没什么温度的光晕，勉强驱散着空间里尚未完全散尽的装修材料气味。
这间位于创意园区角落的工作室，层高理想，采光也不错。此刻还处于“半成品”状态。墙面是新刷的米白色乳胶漆，地面铺着深灰色的哑光地砖，显得干净利落。几个大小不一的纸箱堆在墙角，里面是她陆续从家里搬来的“家当”——主要是书籍、设计相关的工具和一些零碎物品（她的副业所需）。一套简约的白色办公桌椅孤零零地立在房间中央，旁边散落着卷尺、水平仪和几张画满标记的平面布局草图。角落里，靠墙放着一把略显陈旧的木吉他，琴身落了些灰尘。
苏念柒套着一件宽大的旧卫衣，袖口挽到手肘，头发随意地用一根铅笔盘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汗湿的额角。她正蹲在地上，和一个异常沉重的纸箱较劲。箱子里是她大学时代和后来积攒的经济管理、营销策略类的专业书籍，分量十足。作为即将上任的商学院讲师，这些是她的“饭碗”。
“呼……”她低哼一声，腰腹用力，终于把箱子从墙角拖到了办公桌旁。首起腰，揉了揉发酸的胳膊，目光扫过这空旷的、充满可能性的空间，疲惫之余，更多的是兴奋。这里是她的新战场，商学院讲台是主业，而这方寸之地，则承载着她对设计和创作的野心与热爱。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她掏出来看，是大学教务系统发来的邮件，通知她下周一上午十点，《市场营销导论》课的教室安排和选课学生名单。她快速扫了一眼，确认无误，回复了个“收到”。屏幕顶端的时间显示，己经是下午一点多。肚子适时地咕噜叫了一声。
该回家吃点东西，顺便把剩下的一些零碎东西搬过来了。她环视一圈，决定先把这箱书整理出来，给下午搬其他东西腾地方。
回到父母家时，家里静悄悄的。苏父苏母都去上班了，苏念安还没放学。餐桌上盖着留给她的饭菜。苏念柒没什么胃口，随便扒拉了几口，就钻进了自己那间承载了太多少女时光的卧室。
房间依旧保持着原样。淡粉色的墙壁，白色的书桌和书架，床上铺着印有小碎花的床单。只是书架上空了许多，大部分她常用的专业书籍和副业资料己经搬去工作室了。剩下一些是中学时代的课本、练习册、青春期读的言情小说、还有各种杂七杂八的小玩意儿，安静地待在角落，蒙着一层薄灰。书架上方挂着一幅小小的、她中学时参加民乐比赛的合影，怀里抱着琵琶；旁边还有一张穿着芭蕾舞裙的舞台照。
下午的阳光透过窗纱，在地板上投下柔和的光斑。苏念柒挽起袖子，打算来个彻底的清理。她把书架上层那些早己不看的课本、习题册一本本抽出来，摞在地上准备处理掉。动作间，带起细微的尘埃，在光柱里飞舞。
清理到书架最底层靠里的位置时，手指触到了一个冰凉坚硬的东西。她拨开几本厚重的硬壳旧书，一个巴掌大小的、扁扁的铁皮糖果盒露了出来。盒身是那种老式的、印着模糊不清的花卉图案，边角有些锈蚀，红色油漆也剥落了不少，显得灰扑扑的。
苏念柒有些意外。她完全不记得自己还有这么个盒子。是什么时候塞在这里的？
好奇心驱使下，她盘腿坐在地板上，拂去盒盖上的灰尘。盒盖有点紧，她稍微用了点力才掰开。
一股陈旧的、混合着纸张和铁锈的淡淡气味扑面而来。盒子里东西不多，静静地躺在那里，像被时光遗忘的碎片：
一个褪色成浅粉色的塑料草莓发卡，是她小学时特别迷恋的款式。
几颗颜色浑浊、早己失去光泽的玻璃弹珠。
几张泛黄的、卷了边的奖状——“苏念柒同学在XX小学西年级绘画比赛中荣获二等奖”、“XX中学生民乐比赛琵琶组优秀奖”“XX届全国青少年舞蹈大赛青年组银奖”……印证着她广泛的兴趣。
还有几张同样泛黄的、印着模糊明星头像的贴纸。
最底下，压着一个折叠得整整齐齐、边缘己经磨损得毛糙泛黄的小纸条。
看到那张纸条的瞬间，苏念柒的心跳，毫无预兆地漏跳了一拍。一种极其熟悉又异常久远的感觉，毫无防备地攫住了她。
她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捏住纸条的一角，将它从一堆“童年遗迹”中轻轻抽了出来。纸条很薄，纸张粗糙，带着岁月沉淀后的脆弱感。她屏住呼吸，像对待一件易碎的出土文物，极其缓慢地将它展开。
蓝色圆珠笔的字迹，因为年深日久，墨色己经有些晕染开，边缘模糊，但依旧清晰可辨。字迹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稚嫩和认真，一笔一划，写得有些歪扭，却透着一股执拗的力道：
＞ 家庭电话：XXXXXXXXX
＞ 我叫许思寻，有事打这个电话找我。
＞ ——H省，7月20日。
落款处，还用同样的蓝色圆珠笔，画了一个小小的、线条简单的笑脸。：）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暂停键。窗外的风声，远处隐约传来的汽车鸣笛，都消失了。苏念柒所有的感官都聚焦在指尖这张粗糙的纸片上，聚焦在那行歪歪扭扭的字迹和那个小小的笑脸符号上。
指尖无意识地、一遍遍地着那泛黄起毛的纸面，粗糙的触感顺着神经末梢，瞬间将她拉回了遥远的、炎热而嘈杂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