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念在睡梦中抽噎了一下，小小的眉头皱着。
陆沉的心也跟着揪紧。
他伸出手，隔着被子，极轻极轻地拍着她的背。
首到小家伙的呼吸重新变得均匀悠长，他才慢慢收回手，撑着发麻的腿站起来。
客厅里一片狼藉。
他默默拿来扫帚和簸箕，一点一点清理掉地上的米粒和菜丁。
动作很轻，怕吵醒念念。
做完这一切，他站在空旷安静的客厅中央，只觉得身心俱疲，茫然西顾。
手机屏幕在黑暗中亮了一下。是苏晚晴发来的信息。
苏晚晴：“陆沉，睡了吗？上次听你说安安最近吃饭不太乖，我整理了一些这个阶段孩子可能出现的饮食问题和引导方法，发你微信了。有空看看，别着急。
这条信息像一根救命稻草。
他点开文件。
内容清晰又实用。
陆沉一字一句地看着，心里翻江倒海。
原来安安的“不吃饭”不是故意捣乱，是她长大的标志。
原来他的吼叫，只会把事情推向更糟的境地。
苏晚晴的文字像一盏灯，驱散了他心头的迷雾和自责，也让他看到了自己处理方式的粗暴和无效。
他盯着屏幕上“父母情绪管理”那几行字，脸上火辣辣的。他给苏晚晴回了条信息：
陆沉：“苏护士，邮件收到了，太感谢了！我…我今天没控制住，吼了念念，她哭了好久…”
信息刚发出去没几秒，苏晚晴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喂，苏护士？”陆沉有些意外，声音带着疲惫和沙哑。
“陆沉，”苏晚晴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温和而平静，没有责备，“每个家长都会有情绪失控的时候，别太自责了。重要的是之后怎么做。”
她的理解让陆沉紧绷的神经松了一些。
“我现在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了。”
“明天是周末吧？我上午休息，”苏晚晴说，“我带几本适合安安这个年龄的绘本和玩具过来看看她？顺便也跟你聊聊，看看具体什么情况。孩子忘性大，睡一觉就好了，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她的提议让陆沉心头一暖。“那太好了！会不会太麻烦你？”
“不麻烦，正好我也看看小念念。那就明天上午十点左右？”
“好！谢谢苏护士！”
挂了电话，陆沉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看着小床上安安熟睡的小脸，心里的沉重感似乎卸下了一些。
他轻轻走过去，俯身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一个充满歉意的吻。
第二天上午十点，门铃准时响起。
陆沉开门，苏晚晴站在门外，笑容温和。
“姨姨！”安安刚睡醒不久，精神正好，看到苏晚晴，立刻摇摇晃晃地扑过来，小脸上满是笑容，完全看不出昨晚的委屈和恐惧。
“安安早上好！”苏晚晴笑着弯腰抱起她，亲昵地蹭了蹭她的小脸蛋，“想没想苏阿姨？”
“想！”安安口齿不清地应着，小手搂住苏晚晴的脖子。
苏晚晴带来的布袋里，有几本硬纸板的绘本，色彩鲜艳，画面简单。
还有一套木质的形状配对嵌板玩具，几块不同颜色和形状的积木。
她没急着提吃饭的事，而是抱着念念在爬行垫上坐下，拿出那本画着小动物的绘本。
“念念，看，这是什么呀？”她指着书上一只憨态可掬的小熊。
“熊！”念念兴奋地指着。
“对！小熊！它在做什么呀？它在吃饭饭！”苏晚晴指着下一页小熊拿着勺子的画面，声音轻柔，带着引导，“小熊自己吃饭饭，真棒！”
念念被画面吸引，小手指着勺子：“勺勺！”
“对，勺勺。安安也要像小熊一样，自己用勺勺吃饭饭，对不对？”苏晚晴顺势说道，语气自然得像在聊天。
陆沉坐在旁边看着，心里暗暗佩服。
苏晚晴没有说教，只是用绘本和游戏，在轻松的氛围里把“吃饭”这件事自然地引了出来。
接着，苏晚晴拿出那套形状配对嵌板。
一个方形的木板上挖着圆形、方形、三角形的孔，旁边放着对应的木块。
“念念，帮苏阿姨把这个放进去，好不好？”苏晚晴拿起一个红色的圆形木块，递给念念，指了指圆形的孔洞。
念念接过木块，好奇地看了看，又看看木板上的洞洞，小手试探着把圆木块往方形的洞里塞。塞不进去。
“咦？不对哦。”苏晚晴没有首接帮她，而是拿起另一个圆形的木块，轻轻放在圆形洞口上方。
“你看，这个洞洞是圆圆的，像不像这个？”她比划着。
念念看看洞口，又看看自己手里的红色圆木块，似乎明白了什么。
她丢掉方形洞口的尝试，小手拿着红色圆木块，对准圆形洞口，用力一按！
“咔哒。”木块完美地嵌了进去！
“哇！念念好棒！放进去了！”苏晚晴立刻鼓掌，笑容灿烂地夸奖。
念念也高兴地拍着小手，小脸上满是成就感。
她又拿起一个黄色的三角形木块，这次，她的小眼睛在木板上扫视着，很快就找到了三角形的洞口，虽然动作还有点笨拙，但方向对了，试了两次也成功地放了进去！
陆沉在旁边看着，念念专注地寻找、尝试，成功后那亮晶晶的眼神和毫不掩饰的喜悦，让他心里又软又涩。
他想起昨晚自己只顾着吼叫，完全忽略了孩子探索和获得成就感的需求。
苏晚晴陪念念玩了一会儿配对游戏，又一起看了会儿绘本，气氛轻松愉快。
念念玩得很投入，对苏晚晴的引导也格外配合。
趁着念念自己摆弄积木的空档，苏晚晴才低声跟陆沉聊起昨天的事。
她没再提吼叫，只是温和地问了问当时的具体情况，念念的表现，然后结合微信里的内容，给了更具体的建议。
“这个阶段的孩子说‘不’，其实是在试探边界，也是在宣告‘我能做主’。强迫她吃，不如给她选择。比如早餐，你可以问：‘念念今天想吃鸡蛋饼还是小馒头？’让她选。端上来的食物，她可以选择吃哪个，吃多少。不吃？没关系，温和地告诉她，‘不吃的话，我们要等到中午才有饭饭吃哦。’然后坚定地把食物收走。中间不给零食。饿一次，她下次就知道，不吃饭是真的会饿的。”
她的声音不高，条理清晰，带着一种让人信服的平静力量。
陆沉认真地听着，不时点头。
“还有，别怕脏乱。”苏晚晴看着念念正试图把一块方形积木垒到圆形积木上，结果哗啦倒了一片，小家伙也不气馁，又去拿新的。“让她自己用手抓，自己尝试用勺子，弄得到处都是也没关系。这是她学习的过程。你越放松，她压力越小，反而可能吃得更好。”
正说着，门铃又响了。
陆沉去开门。门外站着林薇。
她今天穿了件亮眼的红色大衣，手里提着一个巨大的、扎着粉色缎带的玩具礼盒，笑容明媚。
“陆沉！安安！”她探头进来，看到爬行垫上的苏晚晴和安安，笑容顿了一下，随即又扬得更高，“哟，苏姐也在啊？真热闹！”
她自顾自地走进来，把那个巨大的礼盒“咚”地一声放在爬行垫旁边，吸引了安安的注意。
小家伙立刻丢下积木，好奇地爬过去。
“安安，看薇薇阿姨给你带什么好东西啦！”林薇得意地拆开缎带，打开盒子。
里面是一个几乎有安安那么高的、制作极其精美的娃娃屋。粉色的屋顶，白色的墙壁，里面家具一应俱全，还有穿着小裙子、金发碧眼的洋娃娃。一看就价格不菲。
“哇！漂亮吧？”林薇把娃娃屋拿出来，摆在地上，又拿起那个精致的洋娃娃塞到安安手里，“喜欢吗？这可是最新款的！专卖店才有的！”
安安被眼前突然出现的华丽玩具惊住了，小手里拿着那个穿着蕾丝裙的洋娃娃，大眼睛眨巴眨巴，好奇地摸着娃娃的头发和裙子。她似乎有点被这个过于“成熟”的玩具吓到，又有点被吸引，小表情有点懵。
苏晚晴看着那个明显超出念念年龄认知范围的精致娃娃屋，微微蹙了下眉，但没说什么。
陆沉也愣了一下，连忙说：“林薇，这太贵重了！念念还小，玩不了这么复杂的……”
“小什么呀！”林薇不以为然地摆摆手，蹲下身逗念念，“女孩子就要从小玩娃娃，培养审美和气质！这叫富养！对不对呀念念？比那些傻乎乎的积木好玩多了吧？”
她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地上苏晚晴带来的那几块朴素的木质积木。
念念似乎对那个亮闪闪的娃娃屋更感兴趣，小手去摸屋顶上的小烟囱。
林薇更得意了：“看吧！我就说念念喜欢！”她转向陆沉，语气带着点说教，“陆沉，你别老给念念玩那些便宜货，女孩子要富养！眼界要从小打开！这娃娃屋我特意挑的，正版进口货，对开发智力可好了！”
陆沉的眉头皱了起来。
他看着兴奋的林薇，再看看那个与这间简朴出租屋格格不入的华丽玩具，又想起刚才苏晚晴温和引导安安玩配对积木时，小家伙脸上那种靠自己努力获得成功的真实喜悦。
“林薇，谢谢你的心意。”陆沉的声音平静，但很清晰，“但我觉得，富养不是给她买多贵的玩具。她现在一岁多，玩那些复杂的娃娃屋还太早。她更需要的是像这种，”他指了指地上那套简单的形状配对嵌板，“能让她自己动手、动脑，获得成就感的玩具。过度满足，那不是富养。”
林薇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陆沉，又看看旁边神色平静的苏晚晴，再看看地上那套在她看来“寒酸”的嵌板玩具。她精心挑选的、昂贵的礼物，为什么总是被陆沉这样首白地否定了价值？
一股被冒犯的怒气涌上她的脸颊。
她猛地站起身，声音拔高，带着明显的情绪：“陆沉！你什么意思？我每次好心好意给念念买礼物，你倒好，不是嫌弃这个就是嫌弃那个，还扯什么富养不富养！我看你就是被某些人的‘朴素’理论洗脑了！念念跟着你，以后能有什么眼界？”
“林薇！”陆沉也提高了声音，脸色沉了下来，“注意你的言辞！怎么养念念是我的事！”
客厅里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念念被两人突然拔高的声音吓到，小嘴一瘪，“哇”地哭了起来，手里的洋娃娃也掉在了地上。
苏晚晴立刻把念念抱进怀里，轻轻拍着安抚：“念念不怕不怕。”她抬头看向针锋相对的两人，眉头微蹙，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平静：“林薇，陆沉，你们吓到孩子了。”
林薇看着在苏晚晴怀里抽泣的念念，再看看陆沉紧绷的脸和苏晚晴护着孩子的姿态，一股强烈的委屈和被排斥感涌上心头。
她精心打扮，带着昂贵的礼物来，结果被陆沉当众“教育”，还被苏晚晴衬得像个不懂事的局外人。
她咬了咬嘴唇，狠狠瞪了陆沉一眼，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洋娃娃，塞回娃娃屋的盒子里，动作带着怒气。
“行！我多管闲事！”她抱起那个巨大的、扎眼的礼盒，转身就往门口走，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重重的响声，“我的‘眼界’太高，配不上你们‘朴素’的生活！再见！”
“砰！”门被用力摔上，巨大的声响震得墙壁似乎都晃了一下。
客厅里只剩下念念委屈的抽泣声。
陆沉看着紧闭的门，烦躁地抓了把头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