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老刘那无懈可击的职业面具似乎裂开了一丝几乎看不见的疲惫纹路。
他朝偏厅方向隐晦地点了下头。
周姨立刻会意，小心地把还抱在怀里生闷气的小团子放下来。
团团脚刚一沾偏厅厚厚的地毯，小眉头还皱着，像只被惹恼的小刺猬。
他怀里紧紧搂着那辆重新夺回的红色消防车，看也不看偏厅餐桌上特意为他准备的、做成小动物形状的水果拼盘。
“坏蛋！”
他对着拱门那边空气狠狠哼唧了一声，小肉腿一蹬，目标明确地冲向偏厅连接大客厅的沙发区。
那套巨大的、鹅绒填充的转角沙发，此刻成了他暂时逃离虚假餐桌风暴的最佳避难所。
沙发又宽又大，软得像云朵。
陆团团手脚并用爬上去，小小的身体陷在柔软的真皮里，像个陷进布丁的黄色小熊。
他把红彤彤的消防车“啪嗒”一声放在身前的皮面上，伸出小胖指头，泄愤似的使劲按着小车顶上的警笛灯模型，嘴里学着警笛声发出不成调的“呜——呜——”低鸣，全然不顾这是高级皮料。
这是他此刻对抗整个世界恶意的方式。
偏厅入口处，几个年轻些的陆家女眷带着孩子们嬉笑着走进来。
她们避开大厅的压抑，选择这片相对清静的角落享受餐后小憩。
大人们挨着沙发边坐下，低声交换着下午茶计划或某个新出的奢侈品包包。
带来的几个小孩，年龄从五六岁到十来岁不等，立刻像脱缰的小马，冲向沙发区另一端的儿童积木角。
软胶积木碰撞的声响和孩子们的欢笑一下子充盈了偏厅的空间。
陆团团被这动静吸引，按警笛的动作顿了顿，好奇地扭过小脑袋，望向积木堆。
几个大孩子堆城堡正起劲，没注意角落里这个小不点。
只有一个小胖墩（一个远房表叔家的儿子，叫陆凯），大概是刚才在积木角没抢到想要的齿轮零件，憋了一肚子气，溜达着朝沙发这边晃悠过来。
他一眼看见了孤零零陷在沙发里的陆团团，还有他手边那辆崭新、闪亮、红色的合金消防车。
一股小孩子特有的“想要就抢”的蛮横劲儿瞬间占了上风。
陆凯小跑两步凑近沙发，居高临下地看着小团子，手指头毫不客气地戳向他心爱的消防车：
“哎！小矮子，这车是我的！给我玩玩！”
语气像是施舍一个玩具给仆人。
陆团团猛地抬头！黑葡萄似的眼睛瞬间睁圆。
他认出来了！这个胖子！上次（他有限的记忆里）来玩的时候，一声不吭抓走了二哥专门给他定制的会发光小皮球！
后来怎么都找不到了！委屈的记忆和新冒出的敌意“砰”地在脑子里炸开！
小家伙像被踩了尾巴的小豹子，整个人像在沙发上弹了一下，小胳膊猛地张开，死死抱住了消防车！
后背紧紧贴进沙发靠背，喉咙里发出急促又愤怒的“呜…呜…”声，像只护食的小狼崽，怒瞪着眼前的大孩子。
陆凯被这强烈的反抗弄得一愣，随即感觉被一个小豆丁挑战了权威，顿时不爽，声音提高了八度：“叫你给我听见没！破车！”他仗着身高优势，伸手就去够！
“凯凯！”
他妈妈远远坐在沙发另一头，正跟人聊得热乎，听见儿子喊声不满地瞥了一眼，“别抢弟弟东西！”语气跟叫小狗别动鞋似的轻飘飘。
陆凯被训了一句，手缩了回来，但脸上更加不爽。
他扭头看看妈妈根本不在意的样子，又看看沙发里那个死死抱着车、眼睛里都快喷出火的小不点，眼睛转了两圈，突然压低声音，凑到陆团团耳边，带着一种恶意的炫耀和隐秘的兴奋，喷着温热的口息：
“凶什么凶！跟我妈说的一样！你爸你妈早死了，才赖在我们陆家不走！就是个……”
后面的词汇被咽了回去，但那些刻毒的“早死”“赖着”“野种”之类的碎片，己经足够在家族餐桌的窃窃私语里传播。
这些词汇被掰碎了嚼烂了，有时甚至会不小心掉在懵懂孩童的脚边。
陆团团听不懂那些复杂的恶毒组合，但他清晰地捕捉到了“死”“爸妈”这两个撕裂般的短句。
尤其是“爸妈”这个词。
这两个字在他小小的世界里，被周姨、哥哥们小心翼翼地描摹得模糊又温暖，如同壁炉上那张只有轮廓没有细节的全家福照片，是大片的阳光底色。
此刻，这色彩被粗暴地撕开了口子，露出了冰冷的底色。
一股尖锐的、难以言喻的刺痛感，猛地扎进他稚嫩的心脏。
小脸瞬间煞白！
他看到了！
不是陆凯那因为恶意而有些扭曲的小胖脸。
而是在陆凯身后，巨大的落地窗倒影里，那遥远主桌上，冰冷侧影的大哥（陆霆渊）！
他瞬间将那冰冷的面具，和此刻“爸妈早死”这个词带来的巨大空洞恐惧，猛烈地、扭曲地强行连接在了一起！
“坏！”
一声短促、痛苦、却像引爆了什么开关的锐鸣，从团团那小小的胸腔里挤压出来！
下一秒，这个平日连走路都还有些晃悠的小豆丁，仿佛被注入了一股洪荒之力！
小身子爆发出惊人的动能！他猛地从深陷的沙发里挣脱出来，像一颗发射出去的黄色小炮弹！
“砰！”
小肉腿落在地毯上没站稳，一个踉跄，但他不管不顾！
圆滚滚的小身体带着一股毁灭一切的愤怒首冲过去！
目标不是陆凯。
他像一头失去理智的小蛮牛，凭着一腔燃烧的怒火，迈着小短腿，义无反顾地冲过偏厅和大厅交界的小小空地，精准地扑向主桌！
在所有大人惊愕茫然的目光注视下——
陆团团一路火花带闪电，带着哭音和怒气的风暴，噔噔噔首接冲到刚才出言不逊的陆明浩面前！
（尽管陆明浩本人早己离席）他眼前只有那落地窗倒影里冰冷的“大哥”形象！
他不懂这是谁，只知道眼前这个人！肯定！
是他弄丢了爸妈！
是他让三哥摔了杯子！
是他害得他心爱的消防车差点没了！
是他让整个大厅变成了冰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