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为民这番话，带着安抚，也带着明确的警告，别再为了个人恩怨来“闹事”。
她深吸一口气，迎着李为民目光摇了摇头：“厂长，您误会了。
我今天来，不是为了王志国，也不是为了我自己。
我是为了我父亲林建国当年参与的那个重点项目‘红七-03’！”
李为民的眼神一凝，刚才的表情瞬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丝警惕。
他靠在椅背上的身体不自觉地坐首了些。
林嘉没有停顿：“厂长，我了解到一些情况。
当年项目组里发现问题并提出质疑的人，
比如我三叔林卫军，被突然调离了关键岗位。
还有七叔林卫东，被毫无征兆地‘劝退’提前退休。
这些调动，都发生在他们表达了对项目核心数据真实性的担忧之后。”她一边说，一边从工作服内侧的口袋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张折叠整齐、略显模糊的复印纸，双手放在厂长宽大的办公桌上，轻轻推了过去。
“更重要的是，”林嘉的声音陡然加重，“我得到可靠信息，目前由刘小丽同志负责督办的‘东风三号’新项目，存在严重安全隐患！
他们使用的关键连接件和密封材料，并非厂里采购目录指定的合格品！”她指着那张复印纸上一行关键的数据对比，“您看这里，这是抽检报告的部分复印件，与实际安装材料规格严重不符！
这些劣质材料现在己经大量安装到位，如果项目继续推进，一旦开机调试或投入运行，随时可能引发灾难性事故！
这是拿工人的生命和设备安全在冒险！”
“什么？”李为民猛地一掌拍在厚重的实木桌面上，“砰”的一声巨响在办公室里回荡。
他脸上的平和荡然无存底深处似乎还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他霍然站起，身体前倾，居高临下地瞪着林嘉，严厉得近乎呵斥：
“林嘉！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东风三号’是厂里今年的重点工程！
所有进料渠道都是严格审核的正规渠道！
项目进展顺利，这是有目共睹的！
刘小丽同志的工作能力是有目共睹的！
你从哪里弄来这种来路不明的复印件？！”他指着那张纸，手指微微发抖，“就因为你和王志国离了婚，刘小丽现在是他的妻子，你就怀恨在心，处心积虑地诬告她？
抹黑厂里的重点项目？你这是破坏生产秩序！性质极其恶劣！”
李为民的反应都在林嘉的预料之中，甚至比她预想的还要更快地扯上了“私人恩怨”。
她不能暴露档案室的调查，不能说出小赵的名字，更不能此刻就抛出父亲死亡真相的炸弹。
眼前最迫在眉睫的，是阻止那场可能发生的事故！
“厂长！这份复印件的来源，我可以担保它的真实性。
至于我和刘小丽的私人关系，与这件事毫无关联！
您可以马上派人，现在！立刻！去‘东风三号’项目的安装现场，随机抽查任何一个使用中的同类连接件或密封圈，拿去和采购入库清单核对，和正规样品做对比测试！
事实胜于雄辩！我父亲……”她喉头哽咽了一下，“我父亲当年就是因为设备隐患才……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同样的悲剧再次发生在我们厂！
如果等到事故爆发，出了人命，毁了大批设备，您作为一厂之长。
如何向全厂职工交代？如何向上面交代？那才是真正的灾难！”
李为民脸上暴怒的红色褪去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阴沉的铁青。
他看了看眼前的林嘉，又死死盯着桌上那张复印件。
办公室里只有李为民粗重的呼吸声。
她知道，李为民绝不会轻易相信她，更不会轻易承认自己关照的刘小丽捅了这么大的篓子。
她在赌，赌李为民不敢真的拿自己的前途和整个项目的安危去开玩笑！
她必须逼他立刻行动！至于父亲沉冤的真相……
林嘉知道，时机远未成熟。
李为民那眼睛死死钉在桌上的那张复印件上。
他伸出两根手指，捻起那张单薄的纸。
对着窗口透进来的光线仔细端详。
纸张是厂里内部文件专用的再生纸，右下角还印着红星机械厂的暗纹水印。
“林嘉，这张纸……”他抖了抖复印件，“……是厂里内部用纸。
这复印的痕迹，也是我们厂那台破机器印出来的。
说！你从哪里弄到的这份报告？谁给你的？
还是说……是你自己伪造的？！”
“伪造”这两个字狠狠刺进林嘉的耳朵。
她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头顶，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她张了张嘴，发不出任何声音。
小赵那张充满恐惧的脸在她眼前闪过。
她不能供出他！档案室里的秘密调查更是绝对不能暴露！
她的迟疑和支吾在李为民眼中，成了无可辩驳的心虚和谎言的确凿证据。
他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被挑战权威的暴怒。
“砰！”李为民再次狠狠一掌拍在桌子上，比刚才那一下更重。
他身体前倾，几乎要越过宽大的办公桌：“好啊！林嘉！你真是好大的胆子！敢伪造厂里的技术报告？
你这是造谣！是诽谤！是存心破坏国家重点项目的生产秩序！
伪造文件是什么性质？这是严重的违纪行为！
是要被开除厂籍的！你父亲林建国，用命给厂里干活，厂里念他的功劳，才给你家抚恤，给你房！
可你呢？你就是这样报答厂里，糟蹋你父亲用命换来的这点情分？”
他越说越气：“你是不是看着刘小丽现在在技术科干得风生水起，成了厂里的骨干，心里不痛快？
是不是看她和王志国结了婚，你嫉妒得发疯？
就因为这些见不得人的私心，你就敢编造这种耸人听闻的谎言来诬陷她，破坏‘东风三号’项目？你简首丧心病狂！”
“厂长！不是的！文件是真的！消息来源绝对可靠！”林嘉急于证明的清白让她声音都变了调，带着哭腔急切地辩解，“我没有伪造！我可以用我父亲的名誉发誓！我……”
“够了！”李为民粗暴地打断她，脸上只剩下浓重的不耐烦和鄙夷，“你一个女人家，懂什么技术？
懂什么项目材料？还可靠来源？
我看你就是被人利用了还不自知！
或者根本就是你自己在胡搅蛮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