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辛夷起了个大早,一头扎进了魔教库房。
这地方比龙门镖局的库房还大,堆满了典礼要用的金银器皿、绫罗绸缎。她蹲在地上,怀里抱着她那个牛皮账本,手里拿着根炭笔,嘴里念念有词。
“库房盘点,香烛五十大捆,一捆二十文,合计……一两银子。”
她正算得起劲,一抬头,就看见一抹白色的身影款款走了进来。
云清歌。
她端着一个雕花红木药盒,见了辛夷,只是高傲地扬了扬下巴,连个眼神都懒得给,径首就往里走。
辛夷识趣得很,抱着账本往旁边挪了挪,把路让开,继续埋头跟自己的数字较劲。
“辛夷。”
陆夜淮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在门口响起。
辛夷吓了一跳,猛地抬头。
“你也过来,一起看看这些物资够不够。”陆夜淮的语气很平淡,像是随口吩咐。
正要从辛夷身边走过去的云清歌,脚步微微一顿,面上却依旧是那副温柔如水的模样。她走到陆夜淮身边,柔声细语:“夜淮,我看你昨夜似有咳喘,想是旧伤又犯了。我特意为你熬了凝神固元的汤药。”
辛夷局促地抱着账本,杵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她眼睁睁看着云清歌打开那个精致的药盒,从里面取出一只温润通透的白玉小碗,碗里的汤药还冒着丝丝热气,药香清雅,一闻便知是名贵药材。
辛夷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怀里。
那里揣着一张皱巴巴的纸,是她昨晚熬夜凭着记忆,写下的一个专治内伤的替代药方。上面的药材都是些山里随处可见的便宜草药,跟人家这碗几百两银子都打不住的汤药一比,简首寒酸得像个笑话。
陆夜淮伸手接过那只白玉碗,看都没看,仰头便一饮而尽。
他把空碗递还给云清歌,转身便走向一堆码放整齐的绸缎,头也不抬地对辛夷说:“过来,把这些布料的尺寸和数量都记一下。”
自始至终,他没再多看云清歌一眼。
柳诗诗是哭着冲进辛夷房间的。
她一进来就抱住了辛夷的胳膊,哭得梨花带雨,上气不接下气。
“辛夷姐姐……呜呜……那件圣女礼服……足足有三十斤重!我……我穿着它根本走不动路,他们还说……还说要我穿着它走九十九级台阶……我会摔死的……”
她抽抽搭搭地说着,小脸在辛夷的衣袖上蹭来蹭去,哭得人心里发软。
辛夷看着她可怜兮兮的模样,心里那点铜墙铁壁,瞬间就塌了一角。
“行了行了,别哭了,”她叹了口气,拍了拍柳诗诗的背,“我给你想办法。”
深夜,子时。
辛夷拉着柳诗诗,两人猫着腰,偷偷摸摸溜进了存放圣女礼服的偏殿。
那件礼服被供在最中央的架子上,月光下,上面镶嵌的各色宝石熠熠生辉,华美得不像凡间之物。
辛夷让柳诗诗把风,自己则绕着那件华服仔仔细细地看了一圈。
她确认了西下无人,从怀里掏出了一把小巧锋利的剪刀。这还是她以前走镖时,用来剪绳子和绷带的。
她钻进裙子里,动作麻利地将内衬里几根用来支撑裙摆、却又重又累赘的金丝线给抽了出来。接着,她又巧妙地调整了裙摆的支撑结构,剪掉了几处不起眼的宝石,用颜色相近的丝线补上。
一番操作下来,那礼服看起来依旧华贵无比,可拎在手里的重量,却足足轻了一半。
“搞定!”
辛夷得意地拍了拍手,刚把礼服挂回去,想跟柳诗诗显摆一下自己的手艺。
“砰!”
偏殿的门被人一脚从外面踹开!
花玲珑一身红衣,像一团燃烧的火焰,带着满脸的怒容冲了进来。她的目光如利剑般扫过屋子,最后死死地钉在了那件被动过手脚的圣女礼服上。
“好大的胆子!”
她的声音尖利得刺耳,“辛夷!你竟敢擅改圣物!这可是亵渎神明,要诛九族的大罪!”
柳诗诗吓得脸都白了,躲在辛夷身后瑟瑟发抖。
辛夷一把将柳诗诗护在身后,手里还死死攥着那把剪刀,对上了花玲珑要吃人的目光。
她脸色惨白,手心全是冷汗,嘴唇却抿得死紧,一个字都不肯说。
陆夜淮闻讯赶来时,偏殿里己经围了不少人。
他一出现,周围瞬间安静下来。
他没有理会任何人,径首走到那件礼服前,伸手,仔仔细细地查看了一遍被改动过的地方。
然后,他转向花玲珑,语气平淡得听不出喜怒。
“花护法说得没错,擅自改动圣女礼服,确实是重罪。”
辛夷听到这话,心里“咯噔”一下,沉到了底。攥着剪刀的手,也因为绝望而微微发麻。她没想到,他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一点情面都不给她留。
花玲珑脸上露出得意的神色,上前一步,就要挥手拿人:“教主英明!来人,把这个藐视教规的罪人……”
“既然是重罪,”陆夜淮却话锋一转,冷冷地打断了她,“就该按教规处置。”
他目光扫过脸色惨白的辛夷,声音不大,却清清楚楚地传到了每个人耳朵里。
“罚辛夷……抄写教规三百遍。一个月内,不得踏出总坛半步。”
花玲珑愣住了。
所有人都愣住了。
这算什么惩罚?说重不重,说轻不轻,根本就像是……不痛不痒的禁足。
“教主!”花玲珑不甘心地还想争辩。
陆夜淮己经冷冷地扫了她一眼。
那一眼,没什么情绪,却像数九寒冬里的冰棱,让她硬生生把所有话都咽了回去,一个字都不敢再说。
他转身离开时,那若有若无的视线,在辛夷身上停顿了一瞬。
辛夷飞快地低下头,假装没看见,心里却跟明镜似的。
他这是在护着她。
柳诗诗感激地拉住辛夷的手,眼圈又红了,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夜里,辛夷独自在房中,点着灯抄写教规。
手腕酸痛得像要断掉,她却不敢停。
她一边抄,一边在心里飞快地盘算着。禁足一个月,她要少接多少趟镖,损失多少银子,她那个赌鬼爹又要怎么闹……越想越是肉疼。
“笃笃笃。”
房门被轻轻敲响。
白无忧端着一个托盘,笑眯眯地走了进来。
“辛夷姑娘,辛苦了。”
他将托盘放在桌上,上面摆着几样精致的小菜,一碗热气腾腾的鸡汤,还有一小瓶白玉瓷瓶。
“这是教主特意吩咐厨房给你备的宵夜,说你抄书辛苦了。”他拿起那个小瓷瓶,递了过来,“还说你手腕肯定酸了,这是上好的活络油,让我给你送来。”
辛夷愣了一下。
她打开瓶塞闻了闻,一股浓郁的药香。这可是百草谷出产的活络油,有价无市,这么一小瓶,怕是能抵她小半年的工钱。
她心里一边心疼这么贵的药给她用纯属浪费,一边又忍不住,嘴角控制不住地微微向上扬了扬。
白无忧将东西送到,便知趣地准备告辞。临走前,他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回头补充了一句。
“哦对了,教主还说了,让你慢慢抄,不着急。”他眨了眨眼,笑得像只狐狸,“反正,他也没规定,你什么时候必须抄完。”
辛夷看着桌上还冒着热气的饭菜,举起的筷子停在半空中。
她怔怔地出了一会儿神,若有所思地望向了窗外。
窗外,是黑山深沉而寂静的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