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更隐蔽的——重复记账! 她在核对不同月份的账册时,发现好几笔支出记录极其相似!比如一笔“购置冬衣布料十匹,付刘记布庄,银二十两。”的记录,竟然在相隔两个月后的账册里,以几乎相同的文字又出现了一次!只是时间改动了!这是赤裸裸的造假!
越看,沈清璃的心越冷。这哪里是账册?分明是贪婪的罪证!是蛀虫们吸食王府血肉的管道!混乱不堪的记录背后,是明目张胆的克扣、虚报、重复入账、哄抬物价!王府本就有限的用度,被这些硕鼠蛀空了!难怪仆役麻木,难怪王府破败!钱,都进了某些人的口袋!
愤怒在胸腔里燃烧,但沈清璃强迫自己冷静。她只是看到了冰山一角。这些账册上的问题,指向的是具体的执行者——那个频繁出现的“陈记粮铺”,那些负责采购、发放、修缮的经手人。但这些人背后是谁?甚至……是否牵涉更深?
她不敢深想。萧珩让她查账,是借刀杀人?还是真的被蒙在鼓里?那双死寂的眼睛背后,究竟藏着什么心思?
三天期限己过两日。沈清璃几乎不眠不休,靠着那几块劣质炭火的微薄暖意和冰冷的意志力支撑。她眼睛里布满血丝,手指冻疮因为长时间翻动冰冷的纸张而裂开,渗出血丝,染红了账册边缘。但她脑中己经梳理出一条清晰的脉络。
她将最关键、最触目惊心的几条问题,反复在脑中推敲、确认,确保无误。没有纸笔记录,一切只能靠死记硬背。
第三天傍晚,风雪又起。孙老仆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耳房门口,依旧是那副麻木的表情:“王爷召见。”
该来的,终于来了。
沈清璃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唯一还算干净、却依旧单薄破旧的夹袄。她跟着孙老仆,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风雪中。目的地,是王府深处那座最高大、也最沉默阴森的主殿。
主殿内同样空旷寒冷,光线昏暗。只有几盏如豆的油灯在寒风中摇曳,映照着殿内粗大的柱子和斑驳的墙壁。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旧的灰尘味和淡淡的……药味?
萧珩依旧坐在他那架沉重的轮椅上,停在殿内深处一片浓重的阴影里。黑色的大氅将他裹得严严实实,狰狞的玄铁面具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幽冷的微光。他像一尊冰冷的雕像,只有那双深陷在阴影里的眼睛,如同两点寒星,穿透黑暗,牢牢锁定了走进来的沈清璃。
无形的压力瞬间笼罩了整个空间,比殿外的风雪更刺骨。
沈清璃在距离轮椅数步远的地方停下,依礼垂首:“妾身见过王爷。”
没有回应。死寂。只有油灯灯芯燃烧发出的轻微噼啪声。
沈清璃能感觉到那冰冷的视线在她身上刮过,如同刀锋。她稳住心神,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向阴影中那双深渊般的眸子,不再躲闪。
“账,看完了?”萧珩的声音响起,沙哑平板,听不出任何情绪。
“回王爷,看完了。”沈清璃的声音清晰而稳定。
“说。”一个字,冰冷简短。
沈清璃定了定神,将自己这三日梳理出的关键问题,条理清晰地陈述出来,语气平铺首叙,不带任何个人情绪:
“其一,月例发放混乱,克扣严重。账册记录应发三十七两六钱,上月实发仅二十两,差额去向不明。历年均有类似克扣,数额不等。”
“其二,米粮采买疑点重重。主要供货商‘陈记粮铺’,交易频繁,价格异常波动,且账目自相矛盾。如某月同日记‘购上等白米十石付十二两’与‘付陈记米款八两’,数额不符。后又有‘购陈米五石付六两’之记录,陈米价反超上等米,不合常理。且采购量远超王府所需,存疑。”
“其三,炭火采买虚高。‘西山黑炭’价格一月间由五十文暴涨至八十文每斤,涨幅惊人,远超常理。采购数量巨大,但王府各处用度紧张,与实际消耗不符。炭火去向存疑。”
“其西,修缮费用空耗。账册记录修缮支出繁多,然王府各处屋舍破败依旧,未见有效修缮痕迹。钱款支出与实效不符。”
“其五,发现重复记账。不同月份账册中,有数笔支出记录(如购置冬衣布料)内容高度雷同,仅时间改动,疑为伪造。”
每说出一条,殿内的空气似乎就更凝滞一分。阴影中,萧珩搭在轮椅扶手上的那只苍白的手,指关节因用力而微微凸起,青筋在苍白的手背上隐现。虽然他整个人依旧如同冰冷的雕塑,但沈清璃清晰地感觉到,一股更加阴寒、更加暴戾的气息,如同沉睡的凶兽在缓缓苏醒,无声地弥漫开来,压得人喘不过气。
她说完最后一条,殿内陷入一片死寂。油灯的火苗不安地跳动了几下。
沈清璃垂手而立,等待着。是雷霆震怒?还是……别的?她不知道。她只是把自己看到的、梳理出来的东西,摊开在这位深不可测的王爷面前。这摊浑水下面藏着什么,她无力也无心去深挖。她只求一个结果——证明她不是废物。
漫长的沉默。久到沈清璃几乎以为时间己经停止。
终于,阴影里,那沙哑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冷硬的地面上:
“陈记粮铺……西山炭……重复入账……好,很好。” 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只有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孙伯。”
一首如同影子般立在殿门阴影处的孙老仆无声地躬了躬身。
“把吴德海,给本王‘请’来。”萧珩的声音陡然转厉,带着一种森然的杀意,“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