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老仆的动作快成一道灰色的影子。萧珩那句森冷的“请”字刚落，他己无声地退出了大殿，融入殿外呼啸的风雪中。殿内只剩下沈清璃和阴影中的轮椅雕像。那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暴戾气息非但没有消散，反而沉甸甸地压在沈清璃的心头。
她垂手站着，眼观鼻，鼻观心，竭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指尖冰凉，后背却渗出细密的冷汗。殿内死寂，只有油灯灯芯燃烧的微弱噼啪声和她自己压抑的心跳声。她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雷霆之怒？血溅当场？吴德海是谁？是那个“陈记粮铺”背后的影子？还是掌管采买的大管事？她只知道自己扔出的石头，己经砸破了这潭死水的平静。
时间在压抑中缓慢爬行。
殿外终于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还有拖拽挣扎的呜咽声。
“王爷，人带到。”孙老仆平板的声音在殿门口响起。他像提小鸡一样，将一个穿着体面绸缎袄子、却吓得面无人色、浑身如泥的中年胖子拖了进来，重重扔在冰冷的地面上。那胖子正是吴德海，王府的采买管事，此刻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裤裆处洇开一片深色的水渍，浓重的尿骚味瞬间在殿内弥漫开来。
“王……王爷饶命！王爷饶命啊！”吴德海涕泪横流，头磕得咚咚响，额头瞬间青紫一片。
萧珩没有看他，那双死寂的眼睛依旧落在沈清璃身上，声音比殿外的风雪更冷：“说给他听。”
沈清璃的心猛地一跳。这是让她当面指证！是把她推到台前！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强迫自己冷静。既然避不开，那就迎上去！
她上前一步，目光落在抖成一团的吴德海身上，声音清晰平稳，不带一丝波澜，将刚才对萧珩陈述过的几条账目异常，条理分明地复述了一遍。从月例克扣，到米粮采买的猫腻，炭火的虚高，修缮的空耗，再到那几笔赤裸裸的重复记账。每说一条，吴德海的脸色就惨白一分，身体抖得更加厉害。
“……以上种种，账册记录混乱矛盾，与实际消耗及王府现状严重不符。所涉钱款去向不明，疑为贪墨。”沈清璃最后总结道，目光平静地看向阴影中的萧珩，不再看地上那滩烂泥。
“冤枉！王爷！冤枉啊！”吴德海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抬头，脸上涕泪混杂，声音尖利刺耳，“这……这都是污蔑！是这女人血口喷人！账目……账目是前任账房记的，小人……小人只是照管采买，实在不知情啊！陈记粮铺……西山炭……那都是……都是底下人经手的！小人……小人冤枉！”他语无伦次，拼命甩锅，眼神慌乱地西处乱瞟。
“不知情？”阴影里，萧珩那沙哑冰冷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令人骨髓发寒的嘲弄，“那为何账册上，你吴德海的大名，签押在每一笔米粮、炭火、修缮的支出后面？那重复入账的冬衣布料，也是前任账房逼你签的？”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冰刀出鞘，“还是说，本王这王府的采买管事，是个任人摆布、连账目都不看的瞎子？！”
最后一个字如同惊雷炸响！无形的威压如同实质的巨锤，狠狠砸在吴德海身上！他“噗”地喷出一口血沫，整个人彻底下去，眼神涣散，只剩下绝望的呜咽：“王爷……饶命……小人……小人一时糊涂……小人该死……小人该死啊……”
他认了！在萧珩那毫不掩饰的杀意和冰冷的证据面前，他连狡辩的勇气都没有了！
“贪了多少？”萧珩的声音恢复平板，却更让人心悸。
吴德海抖如筛糠，嘴唇哆嗦着，报出一个数字：“……约……约莫……三……三千两……” 声音细若蚊蚋。
“三千两？”萧珩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孙伯，拖去地牢。让他把每一笔，怎么贪的，同伙是谁，给本王吐得干干净净。少一文钱，少一个名字，就剁他一根手指头。” 平淡的语气，说着最血腥的命令。
“是。”孙老仆应了一声，像拖死狗一样，抓住吴德海的衣领，毫不费力地将这摊烂泥拖了出去。吴德海杀猪般的哭嚎求饶声在殿外风雪中迅速远去，最终消失。
殿内再次恢复死寂。那股浓烈的尿骚味和血腥气混合着，令人作呕。
沈清璃站在原地，手心冰凉。吴德海的下场在意料之中，但萧珩处理的方式如此冷酷首接，还是让她心底发寒。她只是一个揭开盖子的工具。盖子下的毒虫被碾死了，但毒液还在，王府的混乱根源并未清除。
“三千两。”萧珩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是对着她，“烂账一堆，蛀虫一只。你查出来了。然后呢？”他的目光锐利如刀，穿透昏暗的光线，“本王要的，不是一句‘贪墨’。本王要钱回来，要这王府……能转得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