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芯片未醒时
剧痛在颅骨深处炸开。
那不是普通的头痛。它像一柄冰冷的手术凿，粗暴地楔入薇拉·科瓦连科的额叶，凿开尘封的匣子。无数画面、声音、触感喷涌而出，瞬间淹没了她刚恢复意识的身体。十五岁的瘦弱躯壳像暴风雨中的舢板，在意识与肉体的错位中剧烈痉挛。
*【代码洪流淹没感官，最后看到的画面：隔着布满蛛网裂纹的神经接入舱观察窗，一双冰冷的眼睛。那眼睛属于“导师”伊万，属于交付她最终信任的人。然后——灼热！难以想象的灼热从颅骨内部迸发！背叛！爆头！灵魂粉碎般的剧痛与冰冷…】**
属于“幽灵”的死亡记忆，如同沸腾的铅水，轰然灌入十五岁薇拉的脑海。
“呃…！”一声压抑到变调的闷哼从她喉咙深处挤出来。指甲深深抠进掌心劣质合成纤维的床单里，留下半月形的血痕。汗珠迅速在额头、后背、颈窝聚集，浸透单薄的棉质背心。酸胀的眼球控制不住地转动，视野里是逼仄的胶囊公寓顶壁，锈迹斑斑的管道横亘其上，和记忆中一模一样。
没有接入舱。没有伊万。只有廉价塑料板散发出的闷窒气味，和心脏在单薄胸腔里狂跳的擂鼓声。
重生。
这个念头不是惊喜，而是带着血腥味的铁锈，狠狠刮过神经。她猛地坐起，动作过快带来一阵眩晕和更剧烈的撕裂痛感，眼前闪过五彩斑斓的噪点。身体比记忆中更加孱弱，皮肤包裹着过于清晰的肋骨轮廓。这是饥饿，下层区永恒的伴侣。
没有时间哀悼前世的死亡，或者品味再活一次的荒谬。
芯片！追踪芯片！
前世将她钉死在KVA网络中的枷锁，植入的关键节点！记忆无比清晰——就在昨天，放学路上被一个“志愿者项目”拦截，以提供免费神经接口适配检查为名，在社区诊所进行“例行操作”时，那冰冷的皮肤被穿刺的感觉…
近乎本能的，她右手猛地探向后颈，食指和中指紧绷如探针，精准地压住那隐藏的关键位置——第三颈椎棘突左侧0.5厘米处。
触感…
她的指尖在微微颤抖。
光洁。平滑。只有年轻肌肤的微凉。
没有任何微型植入体的凸起？没有任何皮下异物感留下的疤痕？
不可能！这绝不符合她死亡时的记忆！难道是重生的蝴蝶翅膀扰乱了时间，芯片还未植入？一丝冰冷的希望刚升起，立刻被更残酷的现实感冻结。她想起“重生”前最后的感知：那爆裂头颅的子弹并非结束，而是某种…被剥离的撕裂感？像是某种更核心的东西被强行抽出…
她踉跄起身，扑向嵌在舱壁一角那面布满水垢和裂纹的方镜。水渍让倒影模糊不清，像一张被浸湿的老照片。她粗暴地用衣袖擦拭镜面，擦痕让画面更加破碎。
镜中是一张属于十五岁女孩的脸。过于瘦削，颧骨微凸，衬托得那双遗传自东欧父亲的灰蓝色眼睛格外大，也格外空洞。黑色的短发毫无生气地贴着额角。这是薇拉·科瓦连科，一个下层区随处可见、随时可能被碾碎的孤女。
她的手指再次死死压住后颈那个点。镜中的女孩做着同样的动作。
没有。什么都没有。皮肤完好无损。就连皮下组织的轻微按压回馈，都显得过于正常。昨天那个“诊所”的经历，仿佛只是一个噩梦。
“但如果是梦…这该死的头痛和死亡记忆又是什么？”
冷汗沿着脊椎流下。巨大的疑惑像冰冷的藤蔓缠绕心脏。她不是刚刚经历死亡，而是被塞回了一个关键的、尚未被完全定义的节点？芯片未植入意味着什么？一个崭新的开始？还是更大的阴谋旋涡？
不！薇拉猛地摇头，驱逐掉刹那的软弱。前世的经验像淬炼过的钢铁沉入骨髓，告诉她：事出反常必有妖。
KVA从不做慈善！他们的“检查”必有目的！
放弃镜子，她转身，动作如同训练有素的猎犬，目标明确——床头数据接口旁边那个巴掌大小的、散发着廉价塑料味的私人终端。这是“蜂巢”配备的最低端货色，只能处理最基础的信息。
苍白而带着划痕的手指在布满油污的虚拟键盘上飞速跳跃。廉价键盘接触不良带来的迟滞感让她微微蹙眉，但流畅的操作己远超一个十五岁女孩应有的熟练。她不是调用任何公共网络数据——那太危险了。她的目标是这台本地终端缓存里，那点少得可怜的个人历史痕迹。
命令提示符窗口弹出，荧荧蓝光照亮她专注而冰冷的侧脸。
＞access local_bio_log -kva_ic_subdermal_231007.raw
她屏住呼吸。
一行行由冰冷数据和时间戳组成的记录流过屏幕，精准地定格在昨天下午。记录清晰地显示：16：24：53，基于“青少年神经适配关爱项目”，在对象薇拉·科瓦连科 ，ID: NLK-B47-107)第三颈椎棘突左0.5cm皮下成功置入追踪标记：KVA-LT7长效休眠型。操作医生电子签名：Dr.E. Null，一个明显是程序生成的假名。
不是她以为的记忆植入控制芯片，而是LT7追踪器！而且，此刻它被标记为“休眠状态”！
薇拉浑身的血液几乎瞬间冻僵。
KVA-LT7！一个前世从未接触过的试验性型号！在前世KVA内部泄露文档中，她见过代号“长尾蝎”的项目，提及这类最新追踪器旨在进行深度生物数据收集。它们极小，能耗极低，最重要的是，其激活机制并非单纯的电脉冲启动，而是需要特定生物密钥的接触——血液、特定神经信号脉冲、乃至独特的声波频率都有可能！休眠状态下的追踪器，如同藏在血肉中的隐形蝎子尾巴，不激活则无害无感，难以察觉。一旦激活，将开启全方位实时追踪，并持续上传包括心率、血压、皮表化学物分布、生物电流图谱在内的海量数据，让受监控者彻底沦为透明人！
这远非普通的定位装置！这是插在她生命命脉上的一根隐秘针管！
“伊万的背叛…是否就是为了回收装载了我一生数据的‘幽灵’，然后将这个‘长尾蝎’的激活密钥作为捕获我的最后一根线？！” 前世死亡的阴影骤然缠绕上今生的颈项。原来植入早就发生，只是换了更隐秘、更恶毒的方式！她以为的“自由”，不过是KVA预设的另一个精致的笼子！
愤怒与后怕如岩浆喷发，在她胸腔里翻腾。镜中的倒影死死咬住下唇，灰蓝色的眼底燃起冰焰。身体在微微发抖，是虚弱、愤怒，也是巨大危机刺激下本能的紧张反应。
就在她情绪波动最剧烈的瞬间，眼角的余光猛地捕捉到镜面深处——她的瞳孔中，极其短暂地，掠过一丝非自然的、冰蓝色的电火花！
她整个人瞬间僵住！像是被无形的电流击中。
幻象？还是…前世的神经改造残留？ 那为适应高强度黑客入侵而进行的侵入性神经强化手术，并未因为这具稚嫩的身体而完全消失？它像沉船的幽灵，偶尔会随着情绪的巨浪浮出水面？
“砰！砰！砰！” 隔壁捶打售货机的声音陡然变得狂躁密集，金属舱壁嗡嗡震颤，打断了薇拉濒临失控的思绪。现实的冰冷拍打着她。
她需要行动。立刻。在追踪器被未知密钥激活前，在KVA可能己经察觉异常前------如果他们通过“诊所”渠道在监视植入体初始状态的话，她需要先抹掉自己存在的第一个锚点。一个看似微不足道，但足以构成完整身份链的小环节。这是测试，测试她这具未经改造的身体能在多大程度上调动前世的灵魂之力，也测试KVA安全网络的反应阈值。
目标很快锁定：新维加斯第七公立小学的电子档案库——那里面存着薇拉·科瓦连科完整的“学期出勤记录”。这个数据孤岛安全性较低，但一旦进入升学系统就会成为不可篡改的基石。删除它，相当于掘掉一座大厦底部的一块小砖。短期不会有人注意，但当大厦倾斜时，这将成为致命裂痕的起点！
她的眼神落在床边那堆杂物上。一个锈迹斑斑的螺丝刀，几根缠结的电线，还有半块用途可疑的合成能量块残渣。她的资源匮乏得让人绝望。
然而，她的目光如同扫描仪，迅速掠过角落那堆被压扁的垃圾袋下面。前世的“幽灵”绝不会忽视任何角落。一块被油腻布片包裹的、巴掌大小的黑色金属薄片被翻了出来。它边缘锐利，一侧被磨得异常锋利。这是一块从废弃动力电池上暴力拆解下来的散热片，下层区随处可见，但磨成这种可开箱破锁、必要时能割断喉管的锋利程度，绝非一个普通孤女所为。
一把锈蚀的钥匙，一件隐藏的武器。无声地诉说着这具身体在原主意识消散前，也曾经历过什么挣扎。薇拉将它握在手里，冰凉的触感带来一丝镇定。
她没再看那面镜子。转身，毫不犹豫地拔掉那个劣质终端底部缠绕的电源数据复合线缆——它粗粝的外皮多处剥落，露出里面缠绕的铜线。她用手指捏住线缆两端，冰凉的金属首接接触皮肤。
然后，她抓起那块磨利的散热金属片。
没有一丝犹豫。对着那的铜线，快！准！狠！
“嗤啦——！”
刺耳锐利的金属摩擦切割声在狭小的舱室里骤然响起。铜丝净利落地切断了一簇。几星更亮眼的电火花飞溅出来，映亮了她因专注用力而咬紧的腮帮子，还有那双不再空洞、燃烧着决绝与精密计算之火的灰蓝色眼睛。
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滴在冰冷的金属片上。粗糙的铜丝断面，就是通往数据坟场的钥匙孔。
薇拉将那截带着新鲜切割断口的线缆拿在眼前。断裂的铜丝在她指尖微微颤动，如同垂死的神经末梢。粗糙的断面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黯淡却坚硬的光。每一根铜丝的走向、卷曲的弧度，都清晰地映在她绝对专注的瞳孔中。
她没有立刻动手连接。而是再次抬起眼，目光穿透窄仄的空间，投向角落里那块破败的镜子。
镜面被擦拭过的痕迹犹在，但更多的灰尘和水渍很快覆盖上去。她的倒影又一次变得模糊不清。瘦削的身体弓着，像个准备猎食的夜行生物。破碎的光线下，那张十五岁的脸似乎被硬生生劈开：一半是紧绷着近乎冷酷的坚毅与杀伐，另一半则残存着少年人特有的、易碎的苍白。汗水湿透的黑发有几缕粘在额前，蜿蜒如诅咒。
“薇拉·科瓦连科…”
她对着镜中的倒影低语，声音沙哑得像两块锈铁在摩擦。这不是自问，而是冰冷的宣告和告别。
这个名字，连同这张年轻的、被贫瘠和枷锁定义的脸，都必须被抹掉。像用这块磨利的刀片刮去线路板上的劣质涂层。追踪器是插在她身上的窃听器，而这个身份，是焊在奴隶项圈上的铭牌！
镜中人影的手指缓慢而稳定地移动。右手捏着那簇被齐根切断的铜线，动作稳定得没有一丝属于十五岁少女的抖动。左手则精确地移动，将那磨利的散热金属片边缘——那锋利得足以切断血肉的刃口——调整角度，精准地搭在了的铜线主线上。一种最原始、最高风险的硬接线方式。
接下来不是优雅的黑客入侵，而是一场粗野的、首接捅进系统内脏的突袭！她的指尖能感受到数据流即将涌动前细微的电磁震颤。每一根铜丝都必须被引导到正确的位置。错误？短路和爆炸将是唯一的后果。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隔壁的捶打声、窗外的雨声、甚至心跳声都被隔离在感知之外。舱室里只剩下她粗重而压抑的呼吸，还有那截铜丝在金属片压力下发出的、几乎无法听闻的金属呻吟。
就在这时——
镜中倒影的瞳孔深处，随着她将意念高度凝聚于那即将建立的、危险而脆弱的数据通道，随着对自身存在的极端否定意志达到顶峰，那诡异的、非自然的冰蓝色电火花，再一次！比之前更加清晰、更加冰冷地！在灰蓝色的眼底，无声地掠过！
像幽灵在深水中的回眸。
薇拉握着金属片的手指，因为用力过度，关节发白。
窗外，城市巨大的霓虹灯牌正好轮换到一则KVA能源集团的广告：“您的记忆，永续的光明！” 。刺目的粉紫色光芒洪水般瞬间灌满了整个小舱，也将她握着致命“钥匙”、瞳孔迸发异色的瞬间身影，牢牢钉在布满裂痕的镜面上。
那光，如同冰冷的手术灯，照亮了一个灵魂撕开旧茧，踏上荆棘归零之路的第一滴血。门外的走廊尽头，阴影中，一个如同瘦鼠般的身影无声地贴在门缝上，浑浊的双眼捕捉到了那转瞬即逝的、镜中眼瞳的诡异蓝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