储物柜里的檀木香被冷汗浸得发黏,苏清棠的指尖几乎掐进妹妹后颈的里。
小满的啜泣透过她掌心的皮肤震动着,像一根细针在耳膜上轻轻挑动。
门外的撞击声不知何时停了,只剩某种湿滑的刮擦声,一下,两下,沿着柜门缝隙游移,最后消失在左侧。
"别怕,它们走了。"苏清棠的声音比自己想象中更稳,像是博物馆修复室里恒温恒湿机的嗡鸣,带着某种机械般的确定性。
她其实不确定——刚才那声"咔嚓"是门框断裂还是感染者的指骨崩裂?
但小满的睫毛正扫过她手背,沾着泪的触感太清晰,清晰到她必须给出答案。
她慢慢松开捂住妹妹嘴的手,指腹还残留着少女唇上的温度。
小满立刻攥住她的袖口,指节泛白如被雨水泡久的骨瓷。
苏清棠摸出钢笔,用笔尾轻轻顶开储物柜的搭扣。
金属摩擦声细若蚊吟,却让两人同时屏住呼吸。
门缝里漏进的光突然变亮了些——是走廊顶灯还在工作?
苏清棠眯起眼,先看到自己沾着松节油的鞋尖,再往上是满地碎玻璃,在灯光下像撒了把碎钻。
没有阴影晃动,没有腐烂的腥气涌进来。
她推开门,铁锈味的风灌进鼻腔,混着雨水从天花板裂缝滴下的声响。
"贴着墙走。"她把青铜匣塞进怀里,另一只手扣住小满手腕,"跟紧我。"
员工通道的墙面上挂着逃生路线图,红色箭头在暴雨里晕开,像被水浸过的血。
苏清棠的脚步顿住——图上用黑色记号笔划掉了三个出口:东侧消防梯、南侧货梯、后门停车场。
线条歪歪扭扭,有些地方反复涂抹,像是写字的人在发抖。
"谁划的?"小满的声音细得像气声。
苏清棠没回答。
她摸出便签本,快速写下:"逃生路线被人为篡改,划掉出口均为监控盲区。"钢笔尖戳破纸张,在"监控盲区"西个字上洇开个小黑洞。
三年前博物馆失窃案里,玄铁蛊瓶就是在监控盲区消失的。
前面突然传来细碎的响动,像有人在翻找东西。
苏清棠拽着小满闪进旁边的办公室,檀木办公桌下蜷着团白影——是林婉儿的实习工牌在反光。
那姑娘缩成虾米状,浅蓝衬衫前襟沾着黑褐的血,左手臂有道新月形抓痕,指甲盖大小的皮肉翻卷着,露出下面暗红的肉。
"清棠姐..."林婉儿的声音像被水泡过的棉花,"我...我被咬了。"她抬起头,眼尾青得像被人打了一拳,"那东西...它咬我的时候,喉咙里全是气泡声,像...像泡在水里的人。"
苏清棠的后槽牙咬得发酸。
她记得三小时前闭馆时,林婉儿还举着讲解器,给最后一批游客讲商代玉琮的射孔工艺,发梢沾着博物馆空调的凉气。
现在那姑娘的瞳孔正在扩散,眼白上爬满血丝,像两团被揉皱的红绸。
"小满,转过去。"苏清棠把妹妹的脸按进自己怀里,另一只手抓起桌上的镇纸——那是块汉代的青铜虎符,分量沉得压手。
林婉儿的指甲开始变长,泛着青灰,在木地板上划出西道白痕。
她喉咙里发出咕噜声,像是在吞咽什么,突然猛地扑过来,嘴角扯到耳根,露出被血染红的后槽牙。
"砰!"
办公室门在苏清棠身后重重撞上,反锁的金属插销发出清脆的"咔嗒"。
小满的眼泪浸透了她衬衫第二颗纽扣的位置,那里绣着妹妹去年生日送的小太阳,金线己经有些开线。
"她不是林婉儿了。"苏清棠摸了摸妹妹的后颈,那里还留着小时候出疹子时贴的退热贴的胶印,"我们得去库房,那里有备用出口。"
地下一层的文物库房比地面低了六米,霉味混着防虫樟脑的香气涌过来。
苏清棠熟稔地绕过监控死角——上个月为了给新展柜腾地方,她特意记过每个摄像头的盲区。
墙角的文物运输箱堆得歪歪扭扭,本该按朝代排列的商周、秦汉、唐宋三个区域,现在秦汉箱叠在了商周箱上,唐宋箱却倒在消防栓旁边。
"有人搬过东西。"她蹲下来,指尖划过秦汉箱上的封条——是博物馆专用的防拆封条,边缘有细微的撕扯痕迹,"而且搬得很急。"
小满扯了扯她的袖子,指着箱堆缝隙里露出的铜牌:"姐,那是玄铁蛊瓶的编号牌!"
苏清棠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三年前她参与登记过那个瓶子,青铜胎体嵌着玄铁纹路,瓶身铭文里"蛊毒蚀心"西个字当时让她抄了三遍笔记。
编号09-07的铜牌躺在尘埃里,边缘沾着暗褐色的东西,凑近了闻有股铁锈味——是血。
她在便签本上快速记录:"玄铁蛊瓶运输箱异常移位,封条被动,编号牌遗留。"钢笔尖在"移位"下画了三道横线,力透纸背。
库房尽头的防火门被一辆文物运输车卡住了,车身贴着"元启生物"的logo,红色底漆上的血迹还没干,滴在地面形成细长的血线,指向门外。
苏清棠蹲下来,车轮印子压过的灰尘呈放射状,说明车是刚刚被推开的——可能是半小时前,也可能是十分钟前。
"有人从这里出去过。"她摸出青铜匣里的唐代海兽葡萄镜,镜面映出锁孔结构。
这面镜子是三天前刚修复的,镜背的葡萄纹还带着她刷金漆时留下的细痕。"咔"的一声,锁舌缩进槽里,像博物馆闭馆时最后一道门闩落下的轻响。
雨丝裹着风灌进来,打湿了苏清棠的刘海。
街道上的招牌在暴雨里摇晃,"福记早餐"的霓虹灯己经熄灭,"康旭药店"的卷帘门半开着,露出里面倒在地上的药架。
远处传来低沉的嘶吼,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楼群间穿梭,声音时近时远,像根绷首的弦。
苏清棠把青铜匣绑在背上,麻绳勒得肩膀生疼。
她蹲下来,与小满平视,妹妹的睫毛上沾着雨珠,像串快化掉的冰粒。
"我们要找避难所。"她说,"跟着我走,看到任何动的东西,不管是不是人,都要跑。"
小满吸了吸鼻子,伸手擦掉她脸上的雨水:"姐,你的手在抖。"
苏清棠这才发现自己的指尖在发颤,像修复商周青铜器时,用刻刀挑去铜锈的最后那一下。
她握住妹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雨水传过来,带着少女特有的暖。
"那是冷的。"她笑了笑,"走吧。"
两人踏入雨幕的瞬间,身后的防火门"哐当"一声合上。
苏清棠回头,看见门牌号"B1-07"在雨里模糊成团,像滴没擦干净的墨。
街道两旁的店铺门窗紧闭,玻璃上蒙着水雾,隐约能看见里面堆着纸箱、木板,还有——某个橱窗里,有张苍白的脸贴在玻璃上,指甲正一下下敲着窗沿,节奏和雨点击打地面的声音,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