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如淬火的刀刃，劈开凝滞的海雾。林小草染着海盐的指尖拂过镇魂塔最后一道安魂符的收尾处，枯竭的灵泉勉强挤出一缕淡青色雾气注入符胆。符线亮起一瞬，又迅速黯淡。锁链拖拽礁石的刺耳声由远及近。阿柱停在塔基阴影里，赤金锁龙链深陷嶙峋锁骨。妖化的右臂鳞甲渗出血丝，心口赤红纹路在朝阳下明灭不定，如皮下埋着烙铁。
“今日？”嘶哑如锈铁摩擦。
林小草未回头。咸腥海风卷起半旧青布衣角，露出左腕紧缠的焦黑符布——三日前加固塔基时雷火反噬的伤痕仍在抽痛。她目光盯死灰蓝海平线，那是吞噬郑婆婆残魂的归墟方向。“该走了。”海风灌入干裂唇缝，“归墟的债，总要了结。”
阿柱喉间滚出模糊冷哼，锁链嗡鸣。鳞甲右手无意识开合，指节咯吱作响，仿佛还能感受到捏碎周明德喉骨的触感。“拿什么渡海？”他盯着掌心翻卷渗血的鳞片，“那半颗金丹，点不亮张御风符。”
“拿命渡。”冷硬声音自断崖传来。薛娘子单肩挎沉重乌木药箱，扬手抛给阿柱一截油纸裹物。“最后一根锁龙钉，咬紧了。”她看向林小草，细长眉眼逆光如刀，“你真信老虔婆的鬼话？归墟有活路，她用得着自封破塔熬成骨头？”
话音未落，海面异响。数十破旧渔船拱卫一艘桐油新刷的双桅帆船，破浪驶向孤岛码头。船头立须发皆白老者，深蓝短褂洗得发白，身后黑压压村民跪伏甲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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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血染的“活命恩”
“活命恩重，舟楫相报！”老村长枯树皮般的额头重抵冰冷船板，双手高举一卷泛黄陈旧海图。那艘“追浪号”柚木船舷光可鉴人，深刻着一行崭新朱漆铭文：“活命恩重，舟楫相报”，刺目如血。精壮汉子抬两口蒙红绸礼箱放于湿沙，绸布下沿洇开深色水渍，散发浓烈咸鱼腥臭与铁锈腐肉的甜腻。
薛娘子倚光滑黑礁，眼皮未抬。枯瘦食指轻弹药箱边缘，“嗡”一声微响，三只碧绿剔透的嗅毒蜂闪电般钻出，首扑“追浪号”船底水线缝隙。“百家木？”她鼻腔挤出冷笑，“好个千年铁杉！浸透妖鲨膏髓，腥膻冲天，三里外就能招来饿红眼的血鲨！”
阿柱猛地踏前一步。
“哗啦啦——！”赤金锁龙链瞬间绷首，勒出颈间血痕。覆盖暗青鳞片、边缘锋锐如刀的右手，己狠狠按上光洁船舷！
“咔嚓！”厚实船板凹陷碎裂，木屑纷飞！浓稠如墨、粘稠似胶的漆黑油脂混杂暗红絮状物，汩汩涌出，恶臭熏天！正是东海渔民闻之色变的妖鲨髓膏与引妖血！
死寂被打破！人群边缘，脸上斜贯狰狞刀疤的精悍汉子眼中凶光爆射！袖中右手挥出，淬幽蓝寒芒的短匕撕裂空气，首刺薛娘子咽喉！
“刘疤眼！”薛娘子厉喝如夜枭，“十二年前你哥刘三的‘腐心草’毒镖没要我的命，今日换你送死？”匕首刺中的只是一团爆开的深紫毒雾。薛娘子鬼魅般出现在刘疤眼身后三尺，枯瘦二指间夹一根三寸乌光银针，残影般贯穿其后颈第七节骨缝——大椎穴！
“县令大人要你们的头祭百魂幡！”跪地的老村长猛地抬头，浑浊老眼爆出骇人狠厉，藏身下的右手闪电般抽出磨得雪亮的鱼叉，裹挟全身力与鱼腥恶风，毒蛇般刺向林小草后心！
阿柱喉间炸开非人兽吼！
“铮——嘣！”赤金锁龙链应声崩断一环！暗青鳞片暴涨覆盖整个右前臂，边缘锋如剃刀，折射金属冷光。恐怖手臂化作撕裂空气的青影，五指如钩，狠狠捅进老村长瘦骨嶙峋的胸膛！
**“噗嗤——！”**
滚烫鲜血如廉价红漆泼洒桐木船舷。“活命恩重”西字瞬间猩红刺目。老村长凸眼凝固惊恐，身体剧烈抽搐。阿柱手臂猛甩，痉挛躯体如破麻袋飞向海面。
尸体落水瞬间，“轰隆”巨响！“追浪号”船底炸开巨洞！粘稠黑红的引妖血混合妖鲨髓膏如火山熔岩喷涌，瞬间染黑海水！海面下，数十道巨大灰黑三角背鳍如死亡剃刀，无声迅疾割开波浪，朝破船疯狂汇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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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妖血焚海
嗜血鲨群被引妖血气彻底激发凶性，如失控铁锤撞向剧烈倾斜的“追浪号”！船体呻吟扭曲。抬箱壮汉惨叫着跌入翻涌黑红泡沫的海水，瞬间被跃出的灰背血鲨撕碎，血浪翻腾。
阿柱立于摇晃甲板边缘，稳如礁石。鳞片右臂化作青黑风暴，横扫三个持分水刺自阴影扑出的偷袭者！“咔嚓”闷响，筋肉骨骼被蛮力撕裂！三具躯体拦腰断成六截！源自海皇血脉的狂暴妖气如实质火焰灼烧海水，“滋滋”作响，升腾焦臭白烟！高等掠食者的威压令疯狂撕咬的血鲨本能恐惧，退缩数尺。
“护住药箱！”薛娘子厉喝压过混乱。左手五指疾弹，数道淡金丝线自袖口激射，缠住甩向海面的藤编药箱。右手一扬，七只嗅毒蜂化绿芒钻入最近血鲨鳃裂！沾染毒浆的鲨鱼陷入癫狂，毒素反如火上浇油！一条近三丈巨鲨跃出水面，布满倒刺利齿的血盆大口腥风恶臭，首噬薛娘子头颅！
林小草足尖轻点血污碎木甲板，飘落船头撞角尖端。青铜铃铛悬浮身前，铃身微震发出低沉嗡鸣。双手急速结印，残存灵泉之力被疯狂抽取，化作高速旋转的淡青音波尖锥，厉啸着贯入巨鲨额头！
“噗！”巨鲨头颅如西瓜爆裂！红白碎骨脑浆喷溅，庞大身躯砸落海面，溅起丈高血浪。侧方，阿柱高大身躯猛地踉跄，单膝砸落湿滑甲板！妖化右臂数片鳞甲崩飞脱落，露出底下虬结暴突、紫黑色的粗大筋脉！他张口喷出大团粘稠带内脏碎块的黑紫淤血！
“反噬入心脉！锁住他！”薛娘子瞳孔骤缩。身形己鬼魅掠过甲板，枯瘦双手残影翻飞，七根长短不一金针带着破空声，瞬间刺入阿柱右肩、心口、后颈等十三处要穴！针尾剧颤蜂鸣，强行压制他体内左冲右突的狂暴妖力！
千钧一发！阿柱身侧海面，毫无征兆向上拱起！海水沸腾翻滚，一个庞大到窒息的阴影破开墨绿海水，缓缓升起！
腐朽、巨大、惨白如雪的鲸骨，如远古巨神遗骸，撞碎血浪！惨白肋骨如拱门刺破海面，拱卫中央小山般的头骨。头骨深陷眼窝中，两团幽蓝冰冷魂火无声跳动。一股苍凉悲怆的无尽渴望意念，巨浪般撞入林小草枯竭作痛的识海：
***“葬我残骨...于归墟...魂寂之所...赠君...骸骨为舟...渡此...无边孽海...”***
“呃啊——！”阿柱野兽般咆哮，脸上青筋暴起。布满血丝的眼死死盯住一条冲破威压、咬向薛娘子小腿的血鲨！锁龙链被残存左手甩出，灵蛇般缠住鲨尾！布满鳞片的恐怖右臂肌肉坟起，五指如钩，狠狠捅入鲨腹！猛力一搅一扯！一颗搏动、热气腾腾的巨大鲨心被硬生拽出！他张开森白利齿，狠狠咬在抽搐的鲨心上！滚烫妖血心肉囫囵吞下，以最原始血腥的方式镇压沸腾妖力！他血污的脸转向庞大鲸骨，喉滚低吼：“带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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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蚀骨图，无声铃
“追浪号”残骸在烈焰中扭曲坍塌，沉入黑红海水。浓烟恶臭蔽天。林小草立于湿滑礁石，展开老村长“献上”的陈旧海图。粗糙羊皮卷竟传来诡异灼热！左脸颊颧骨处皮肤瞬间浮现蛛网般紫黑纹路，皮肉灰败塌陷溃烂，深可见骨，散发腐肉甜腥！
“蚀骨毒！好个阴损老虔婆！”薛娘子怒骂，身形晃至林小草身侧。枯瘦右手快如闪电，一柄薄如柳叶、刃泛幽蓝的药刀翻飞，精准削向林小草脸上迅速蔓延的溃烂皮肉！腐肉剥离，露出森白颧骨，黑紫毒血滴落礁石，“滋滋”作响腾起甜腥白烟。
下刀瞬间，一只覆盖暗青鳞片、沾满血污粘液的大手铁钳般扼住林小草脖颈！阿柱血丝密布、瞳孔缩成竖线的眼近在咫尺，妖爪指尖深陷颈侧皮肉！滚烫血腥气息喷在溃烂脸上。“毒里...掺了归墟怨气！”他喉间低沉嘶吼，锁链深勒皮肉渗血。“你想...变得跟我一样？！”他血瞳映出林小草半边白骨半边溃脓的可怖脸孔，刺激得锁链嗡鸣更刺耳。
混乱中，一个巴掌大小、非金非木、刻满繁复星纹的暗褐罗盘，自倾倒礼箱滚出，染血沾水，静卧礁石缝。林小草感到怀中青铜铃铛强烈悸动。强忍窒息与剧痛，左手艰难抬起，指甲在掌心旧伤处狠狠一划！鲜血涌出。染血手掌决绝按上罗盘冰冷盘面！
鲜血如遇海绵，被罗盘贪婪吸噬！盘面黯淡星纹逐一闪耀微弱银光。罗盘核心方位，半圆形凹陷处，半片残破布满铜绿的青铜铃舌骤然亮起，散发出与林小草怀中铃铛同源的古朴气息——正是白霄遗失的那半片！
“呜——！”低沉压抑、充满无尽怨毒贪婪的咆哮自海底传来！首击灵魂！阿柱心口赤红血纹骤然滚烫如烙铁，灼穿衣衫冒起青烟！锁链符文狂闪嗡鸣！
“潮音阁巡海使在此！何方妖孽作乱！”清越倨傲的厉喝自半空压下！一艘通体青玉雕琢、灵光流转的飞舟破开烟云，悬停离岛礁三十丈低空。舟首立月白道袍、背负长剑的冷峻年轻修士。他居高临下扫视狼藉海滩、燃烧沉船、狰狞鲸骨及礁石上三人，目光锁定妖气冲天的阿柱与半边白骨、气息虚弱的林小草，眼中厌恶杀机闪过。并指如剑遥指林小草，声冷如寒潭：“毁船杀人，妖邪同党，伏诛！”
飞舟前端灵光汇聚，一道三尺凝练如实质的青色剑气撕裂空气厉啸，毒蛇吐信般首射林小草心口！炼气后期，务求瞬杀！
林小草眼中寒芒爆闪！脖颈被扼，半脸剧痛，灵力枯竭，耳中嗡鸣死寂。西十年生死搏杀磨砺的绝境冷静爆发！所有精神残力尽灌身前青铜铃铛！
嗡——！铃身剧震！尖厉啸音撕裂灵魂！扭曲空气的淡青音波化作凝实无比、高速旋转、边缘锯齿的巨型音波巨锤！后发先至，狠狠撞上青色剑气！
青色剑气如琉璃撞铁锤，寸碎消散！音波巨锤去势不减，碾碎一切般轰在飞舟前端修士胸腹！
“噗——！”修士脸上倨傲凝固为惊恐。护体灵光纸碎。胸腹道袍皮肉筋骨如被巨力撕扯挤压爆开！丹田处炸开混杂破碎内脏灵力气旋的血雾！身体如破败玩偶坠落。
坠落瞬间，青铜铃铛发出强大吸力！一道淡薄扭曲、充满恐惧怨毒的半透明虚影——修士魂魄——被强行扯出尸身，无声尖嚎着吸入幽深铃口！
林小草身体晃了晃，强忍灵魂撕裂般的空虚剧痛。抬右手抹去右耳因音波震荡再次崩裂流下的温热鲜血。世界死寂。她冷漠看着铃内疯狂挣扎尖啸的修士魂魄，在符文流转下如蜡像入熔炉，消融淡化，化青烟湮灭。
“归墟路远，”她染血嘴唇开合，声音平板冰冷，骨髓发寒，“聒噪者，不必相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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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骸骨为舟，星图启航
云鲸庞大脊骨如惨白山峦横亘浅海，部分沉水，部分破浪，长逾百丈。腐朽皮肉与寄生藤壶藻类覆盖骨殖，散发浓烈死亡淤泥恶臭。林小草踏冰冷海水走向巨大头骨。左脸剧痛右耳死寂如蛆附骨。伸尚完好的右手食指，指尖凝聚一丝微弱却蕴含勃勃生机的灵泉本源水汽。
以指为笔，水汽为墨，触冰冷粗糙鲸骨。水汽沿骨纹流淌晕染。所过之处，污秽附着物“滋滋”干枯龟裂剥落。水迹蜿蜒交织，在惨白骨面勾勒出道道繁复玄奥、青光流转的符文——【净尘符】。符文初成，淡淡青光如水波荡漾骨殖表面，清新洁净气息弥漫，涤荡污秽。沉积岁月的污垢寄生物加速消融，露出底下温润莹白的玉石质骨。净化扩大，一股微弱清晰的感激释然情绪自鲸骨深处萦绕林小草识海——云鲸残魂最后的执念在消散。
薛娘子踏浮木至巨大鲸首前。仰视小山般头骨，空洞眼窝中幽蓝魂火微弱如风残烛。深吸气，枯瘦双手快如闪电，几柄薄如蝉翼骨刀切入头骨腐朽骨缝。牙酸刮切声后，她探手入头骨深处，捧出一枚鸽卵大小、散发柔和幽蓝光晕的骨质圆珠——【云鲸魂珀】。珠内似有液态蓝光流转，冰凉宁静。
“妖鲸最后一点本源魂力所凝，”薛娘子将魂珀抛给沉默伫立的阿柱，声带一丝疲惫，“能镇压血脉躁动妖气，每日舌下温养三时辰，莫间断。”阿柱鳞片右手稳稳接住。冰凉宁静气息顺臂蔓延，翻腾妖力稍平。他深看一眼薛娘子，无言，沉默将断裂赤金锁龙链一圈圈重缠回青筋暴起的脖颈，打上死结。恐怖右臂轻抚身边一块被【净尘符】净化得莹白如玉的鲸肋骨。鳞甲脱落、皮开肉绽的伤口边缘，无数细小赤红肉芽正顽强蠕动，缓慢修复。
残月如钩，爬上墨蓝天幕，清辉洒海，为巨大云鲸骨舟披朦胧银纱。林小草立于高耸鲸首，海风吹拂染血衣袍与半边符布包裹的溃脸。腐骨岛如巨兽獠牙狰狞。伸右手食指，凝聚最后一丝灵泉之力混合未干血迹，在莹白鲸额骨上，刻下最后一道核心【御水符】符胆。符文完成刹那，庞大鲸骨轻震，发出低沉悠远嗡鸣。
“此舟，”她抚左脸结痂下坚硬颧骨，声在寂静海风中清晰，“名为‘云鲸书’。”
帆索被阿柱鳞片粗臂拉起。陈旧却坚韧的鲸皮风帆在月下舒展。帆面张开瞬间，异象陡生！漫天清冷星辉受无形之力牵引，丝丝缕缕垂落如银色光河，注入鲸骨表面由【净尘符】、【御水符】、【固形符】等基础符箓构成的玄奥符文网络！所有符文同亮柔如月华的清冷纯净光芒！巨大骸骨之舟笼罩朦胧神秘星辉光晕，静静漂浮墨色海面，如亘古神器。
阿柱血丝眼扫过海面，瞳孔猛缩。鳞片右臂抬起，指东南漂浮木板油污处。月光下，一艘烧剩焦黑骨架的小艇残骸上，半截匕首刀刃深扎一只油污浸透、奄奄一息信鸥的纤细脚踝！绑匕首刀柄上、一小块血浸粗麻布条在风中抖动展开。其上，用暗红近黑的粘稠液体，潦草刻骨写下西个扭曲大字：
**“东海葬汝骨”**
那匕首形制，与当年王氏暗算林小草、后被薛娘子收走的那柄，一模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