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阳关城头,沈从山玄甲浴血,俯瞰着关外如同蚁群般汹涌而来的萧字大军。号角呜咽,战鼓如雷,云梯如林般搭上城墙,滚木礌石夹杂着燃烧的火油罐,裹挟着死亡的风暴倾泻而下!城墙在撞击与爆炸中颤抖呻吟,每一次撞击都像砸在沈从山的心头。他精心构筑的防御正在被一寸寸撕裂,萧灼这头困兽的獠牙,比他预想的更锋利、更疯狂!
“侯爷!西门秘道被萧灼的工兵用火药炸塌了!‘血蝠营’…全军覆没!” 浑身是血的传令兵扑跪在地,声音带着绝望的哭腔。
沈从山眼角抽搐,指关节捏得发白。黑石谷的绊马索没能困死萧灼,滦河大坝的炸药只撕开了一道口子,未能彻底葬送下游!这孽种的命,硬得令人发指!
“报——!侯爷!不好了!南城粮仓…粮仓起火了!火势太大,救…救不了啦!” 又一个噩耗如同重锤砸来。
沈从山猛地转身,望向城内腾起的巨大烟柱,眼中最后一丝冷静彻底崩碎,只剩下歇斯底里的狂怒和毁灭一切的冲动。“萧灼!沈锦瑟!你们逼我的!那就一起…下地狱吧!” 他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嘶吼,猛地拔出一枚造型狰狞、通体赤红的玄鸟令箭,狠狠折断!
“传令!开内城水闸!引‘黑水’入城!执行‘葬龙’!”
“侯爷!不可啊!” 幕僚魂飞魄散,“黑水一旦入城,关内数万军民,连同我们…”
“闭嘴!” 沈从山一脚将其踹翻,眼中燃烧着地狱的火焰,“成大事者,何惜蝼蚁!本座要这锁阳关,成为萧灼和他大军的铁棺材!开闸!”
沉闷而巨大的机括绞盘转动声,如同巨兽苏醒的咆哮,从锁阳关内城最深处传来,盖过了城头的喊杀!锁阳关依山而建,内城之下,是前朝开凿、引地下暗河而成的巨大蓄水湖“黑龙潭”。潭水幽深冰冷,更因流经特殊矿脉,水质沉重粘稠,一旦汹涌而出,威力比寻常洪水更甚数倍!沈从山穷途末路,竟要打开这潘多拉魔盒,水淹锁阳,同归于尽!
赵猛将军被巨浪吞噬前奋力掷出的虎符,如同染血的烙印,深深刻在副将周通掌心。闸门那道狰狞的裂口,如同地狱的巨口,吞噬着亿万顷浑浊的滦河水,化作裹挟着泥沙、断木和尸骸的死亡洪峰,咆哮着向下游扑去!速度之快,远超想象!
“将军——!” 周通虎目赤红,发出撕心裂肺的悲吼。他猛地抹去脸上的血水和泪水,将虎符死死按在胸口,转身对着坝顶上仅存的、不足千人的残兵,发出泣血般的咆哮:
“弟兄们!将军用命给咱们挣来了时间!决不能让洪水毁了锁阳关!毁了北境!填!用咱们的命填!给下游报信!!”
“填!填!填!” 幸存的将士们早己将生死置之度外,发出震天的怒吼。他们扛起沉重的沙袋、石块,甚至拆下营房的梁柱、推倒残存的墙垣,如同扑火的飞蛾,前赴后继地冲向那疯狂吞噬一切的溃口!
浑浊的洪水无情地拍打着他们的身体,卷走一个又一个身影。沙袋和石块投入裂口,瞬间被激流冲得无影无踪。然而,没有人退缩!血肉之躯,硬是在这地狱般的洪流中,用生命短暂地减缓了水流的速度,为那几艘拼死放下的、载着报信死士的羊皮筏子,争取到了微不足道却无比珍贵的一线生机!
羊皮筏子在滔天浊浪中艰难起伏,如同狂风中的落叶。筏子上的死士,用尽全身力气,点燃了绑在筏首、浸透火油的巨大火把!三道冲天的赤红烽火,在昏黄的洪峰之上,如同泣血的龙睛,刺破雨幕和硝烟,向锁阳关方向发出最绝望的警告!
锁阳关外,中军大帐。
萧灼刚指挥一轮攻城冲锋暂时退下休整,铠甲上沾满血污和烟尘。斥候飞马狂奔入帐,声音因极度的惊恐而变形:“大帅!滦河…滦河大坝炸了!溃口!洪水!赵将军…赵将军殉国了!下游…下游完了!周副将燃起了三道血烽!”
“什么?!” 帐中诸将瞬间脸色煞白!三道血烽,是绝境中的最高警报!
萧灼猛地站起,如遭雷击!滦河溃决…洪水滔天…锁阳关地势低洼,首当其冲!他看向那巍峨却死寂的雄关,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席卷全身!沈从山…好毒!他要水淹三军!
“传令!全军!立刻拔营!向两侧高地…” 萧灼的命令尚未出口!
“轰隆隆——!!!”
一阵沉闷到令人心脏骤停的巨响,如同大地深处传来的咆哮,猛地从锁阳关内城方向炸开!紧接着,是如同万马奔腾、山崩地裂般的恐怖水声!
锁阳关厚重无比的西门,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如同纸糊般轰然向内爆裂!一股粘稠、漆黑、散发着刺鼻硫磺和血腥恶臭的“黑水”,如同挣脱地狱的魔龙,裹挟着无数破碎的房屋、扭曲的兵器、甚至惊恐挣扎的人畜,以排山倒海之势,从城门洞中狂喷而出!
“黑水!是黑龙潭的黑水!” 关外一些老幽州兵发出绝望的嘶喊!
黑水洪流瞬间冲垮了城外萧灼大军的前沿营寨!来不及反应的士兵如同蝼蚁般被卷入粘稠冰冷的黑潮!战马惊嘶,营帐如同玩具般被撕碎卷走!整个锁阳关外,瞬间化作一片粘稠的、吞噬生命的黑色汪洋!
“稳住!向高地撤!快!” 萧灼目眦欲裂,嘶声怒吼,指挥着陷入混乱的大军向两侧山坡撤退。冰冷的黑水己漫过马腹,粘稠沉重,行动极其困难。死亡的阴影,笼罩在每一个人头上。
锁阳关内,慈心庵。
黑水倒灌入城的恐怖轰鸣同样传到了这里。整座庵堂都在剧烈摇晃,灰尘簌簌落下。被挟持的太后和太子吓得面无人色。
沈从山脸上却露出一丝病态的、扭曲的满足笑容:“听到了吗?这美妙的葬歌!萧灼…还有我那好女儿…都给我儿陪葬去吧!哈哈哈!” 他狂笑着,目光转向被灰影太监(影子箭手)死死护在佛龛阴影里的太子,杀机毕露:“至于你这小崽子…留着也是祸害!”
他猛地挥刀,乌黑的刀芒首劈佛龛!
“住手!” 灰影太监厉喝,不顾一切地扑出,手中短匕首刺沈从山咽喉,完全是玉石俱焚的打法!
“找死!” 沈从山狞笑,刀势不变,另一只手如同鬼爪般抓向灰影太监的咽喉!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咻——!”
一道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凌厉、带着刺耳尖啸的无羽黑箭,如同划破地狱的闪电,竟从佛堂屋顶一处早己被震开的破瓦缝隙中射入!目标并非沈从山,而是他脚下三尺之外、一块看似寻常的青砖!
“夺!”
黑箭精准地射中青砖边缘一个极其隐秘的凸起!
“咔嚓…轰隆!”
机括转动声响起!沈从山和灰影太监脚下的地面猛地向下塌陷!一个深不见底的陷阱豁然洞开!
“啊——!” 沈从山猝不及防,重心瞬间失衡,狂笑声戛然而止,连同他抓向灰影太监的手一同向下坠落!灰影太监也因扑击之势被带得踉跄,眼看也要跌入深渊!
电光火石间,灰影太监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猛地一扭腰,用尽最后力气将身体撞向旁边的柱子,同时反手将一样东西奋力掷向佛龛阴影里的太子:“殿下!接住!”
那是一个小小的、带着体温的蜡丸!
灰影太监的身体则因反冲之力,向着陷阱边缘落去,被沈从山下坠时胡乱挥舞的乌黑弯刀狠狠扫中后背!
“噗!” 血光迸溅!
灰影太监闷哼一声,如同断线的风筝,跌入深不见底的黑暗,瞬间被吞噬!
“影叔——!” 太子发出凄厉的哭喊,小手紧紧攥住了那枚染血的蜡丸。
沈从山在陷阱边缘徒劳地抓挠了几下,最终还是带着不甘的咆哮,坠入了深渊。沉重的翻板轰然合拢,隔绝了下面传来的沉闷坠地声和水声。
佛堂内,死寂一片。只有外面黑水肆虐的咆哮和城内绝望的哭喊隐隐传来。太后在地,太子握着蜡丸,小脸上满是泪痕和惊恐。翻板合拢处,只留下一滩迅速扩散的、刺目的血迹。
锁阳关外,黑水滔天。
沈锦瑟伏在“逐风”的背上,骏马在粘稠冰冷的黑水中奋力挣扎前行,每一次迈步都异常艰难。她浑身湿透,脸上沾满泥泞,唯有一双眼睛,如同淬火的星辰,死死盯着前方那片被黑水淹没的军营高地——萧灼的中军大纛,在浊浪中若隐若现!
沙狐和仅存的几名影驼精锐护卫在侧,同样狼狈不堪。他们从滦河下游九死一生逃出,目睹了洪峰吞噬一切的惨状,更看到了锁阳关方向燃起的血烽和那喷涌而出的恐怖黑水!沈锦瑟的心如同被冰锥刺穿,不顾一切地冲向这片死亡泽国。
“在那里!” 沙狐嘶哑地指向一处相对高耸的土丘。土丘上,萧灼浑身浴血,正指挥着残存的将士用盾牌、门板甚至尸体构筑最后的防线,抵挡着不断冲击的黑色浊流和水中漂浮的、垂死挣扎的玄鸟教徒的袭击!水流湍急,不断有人被卷走。
“萧灼——!” 沈锦瑟用尽全身力气呼喊,声音在洪水的咆哮中显得如此微弱。
萧灼猛地回头,隔着重重浊浪,看到了那个在死亡洪流中向他艰难跋涉的身影!狂喜瞬间冲散了所有的疲惫和绝望!“锦瑟!” 他怒吼着,将长槊狠狠插入泥水中稳住身形,向她伸出手!
就在这时!
“轰!”
一股强大的暗流裹挟着半截燃烧的撞木,如同失控的攻城锤,狠狠撞向萧灼立足的土丘边缘!土石崩塌!萧灼立足不稳,连同身边数名亲卫,瞬间被卷入了汹涌的黑水之中!
“不——!” 沈锦瑟肝胆俱裂!她猛地一夹马腹,“逐风”发出一声悲鸣,爆发出最后的力量,向着萧灼落水的方向猛冲!
粘稠的黑水如同无数冰冷的鬼手,死死缠住萧灼。沉重的铠甲更是迅速将他拖向深渊。意识模糊间,他感觉一只有力的手死死抓住了他的手腕!
沈锦瑟半个身子浸在冰冷的黑水里,一手死死抓住一根漂浮的粗大梁木,另一只手用尽全身力气,将萧灼沉重的身体向上拖拽!“抓紧我!” 她的声音嘶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沙狐等人也奋力游近,合力将萧灼拖上那根漂浮的梁木。萧灼剧烈地咳嗽着,吐出呛入的黑水,脸色惨白如纸。
“令牌…名册…” 沈锦瑟喘息着,将那个紧紧绑在胸前、用油布包裹的包袱塞入萧灼怀中,眼中是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更深的凝重,“沈从山…启动了‘葬龙’…黑龙潭的黑水…”
萧灼紧紧握住那冰冷的包袱,感受着其中沉甸甸的分量,又看向眼前这片如同末日般的黑色汪洋,和远处那座在洪水中摇摇欲坠、如同地狱孤岛的锁阳关。他抬起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雨水混合着黑水从脸颊滑落。
“惊蛰泣血,归墟葬龙…” 他低声念着那染血的布条,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沈从山…这盘棋,还没下完!这归墟之水,葬不了真龙!传令!收拢残兵,向东北鹰嘴崖高地集结!派人…寻找太子和太后!我们…反击的时候到了!”
浑浊的浪涛拍打着漂浮的梁木,沈锦瑟紧紧依偎在萧灼身侧,两人湿透的身体传递着彼此的冰冷与仅存的温度。她的手,悄然按在了腰间的“秋水”剑柄上。冰冷的剑鞘下,是焚尽八荒的烈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