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映雪(此时根据地内部称她为“方静同志”)被安排到位于深山隐蔽处的一所后方医院——更准确地说,是几间依山开凿、经过巧妙伪装的窑洞医院。
这里的条件,与她之前工作过的任何医院都天差地别。
没有电,照明靠昏暗的豆油灯和松明;没有X光机,诊断靠经验丰富的“土郎中”和医生的双手、耳朵。
手术器械简陋得可怜,大部分是缴获的日军器械或根据地兵工厂土法打造的替代品;药品更是稀缺到了极致,磺胺是战略物资,麻醉药基本靠意志力硬扛,绷带纱布反复清洗使用,首至破烂不堪。
然而,就是在这极端艰苦的条件下,苏映雪看到了另一种震撼人心的力量。
这里的医生护士,很多是半路出家,文化程度不高,但学习热情极高,有着惊人的韧性和创造力。
他们用蒸笼煮沸消毒器械,用草木灰过滤清水,用煮过的竹片当夹板,甚至用土法制取一些基础的止血消炎草药。
伤员们忍受着巨大的痛苦,却极少有人哭喊,更多的是相互鼓励,伤稍好便急着要回前线。
苏映雪迅速融入了这个特殊的集体。她白天是“方静”,一位医术精湛、从大后方来的外科专家。
她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的知识倾囊相授:规范的无菌操作流程、复杂创伤的处理技巧、常见战伤感染的控制方法……
她耐心地指导年轻的卫生员练习包扎、缝合、静脉注射,将一本本自己整理编写的、图文并茂的《战地急救手册》、《常见外科疾病处理》油印出来,分发下去。
她的严谨、专业和对伤员无微不至的关怀,赢得了大家发自内心的尊敬。
然而,她的另一重身份,才是此行的核心使命——“影子医生”。
在根据地相对稳固的区域工作只是基础。她的真正战场,在日伪军封锁线之外,在敌情复杂多变的游击区,在那些缺医少药、急需救治的重伤员和地下工作者身边。
经过严格的特工训练(包括识别敌特、应对盘查、紧急联络、野外生存等),苏映雪开始了她的“暗夜潜行”。
她通常利用夜晚或后方医院轮休的短暂时间,在老周或其他经验丰富的交通员护送下,携带少量精挑细选、伪装严密的急救药品和器械(如微型手术刀、缝合针线、强心针、少量磺胺粉),穿越日军密布的封锁沟、碉堡群和巡逻线。
每一次出发,都是与死神的赌博。他们常常在荒山野岭中跋涉,在青纱帐里潜行,在冰冷的河水中泅渡。
有时需要在伪军炮楼眼皮底下的地道中爬行数里,有时需要在日军的篝火巡逻队擦身而过的草丛中屏息凝神数小时。
苏映雪必须时刻保持警惕,将自己伪装成一个逃难的农妇、一个走村串寨的货郎、甚至是一个神婆。
她学会了在黑暗中仅凭微光辨别方向,学会了用草药掩盖身上的消毒水味,学会了在极度紧张的环境下保持双手的稳定。
她的任务目标也极其危险:可能是深入敌占区核心,为一位暴露身份、身负重伤的地下党负责人进行秘密手术;
可能是潜入被日军重兵包围的村庄,抢救在反扫荡中负伤的区小队干部;
也可能是赶到一个秘密交通站,为几位在伏击战中身负重伤、无法转移的八路军战士进行紧急处置,并培训当地的“堡垒户”进行后续护理。
在一次前往平西某游击区执行任务途中,护送她的交通员老周不幸被流弹击中腹部,伤势极重。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日军巡逻队随时可能出现。
苏映雪当机立断,在一片茂密的高粱地里,仅凭着一个急救包和微弱的月光,为老周进行了紧急剖腹探查。
没有麻醉,老周咬碎了木棍硬挺着。苏映雪凭借惊人的意志力和精湛的技术,找到了破裂的肠管进行修补止血。
手术持续了近三个小时,汗水浸透了她的衣衫,几乎虚脱。
最终,她保住了老周的命,并在当地堡垒户的掩护下,将老周安全转移。
老周醒来后,看着疲惫不堪却眼神坚定的苏映雪,只说了两个字:“谢谢。”
这两个字,重逾千斤,饱含着革命同志间生死相托的情谊。
就这样,她慢慢地忘却了曾经的自己,也忘却了沈聿修。
或许,她心里可能还有他的一点位置,但也不多了。
救国救民之路上,她要考虑的事很多,他只能被埋在记忆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