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夏府门前。"杏儿，扶小姐回去歇着。"夏夫人温声吩咐，又抬手替夏端年拢了拢披风，指尖在她发顶轻轻一揉，"喝了醒酒汤再睡，明日娘亲给你煮莲子羹。"
夏端年迷迷糊糊点头，半个身子歪在杏儿肩上，临走前还不忘回头看了眼陆衔微，含含糊糊道："我喝过了……陆衔微府上的醒酒汤……好苦……"
陆衔微眼底浮起一丝无奈的笑意，刚要开口，却见苏将军猛地一拍大腿："什么？！有刺客？！"他虎目圆睁，一把拽住夏老爷的胳膊，"夏老兄，快！陪我回府看看芷儿那丫头！"
夏老爷被他拽得一个踉跄，胡子首抖："你、你自己去！这大半夜的——"
"老爷。"夏夫人柔声打断，指尖轻轻搭在他袖口，"苏将军心急，路上黑，您陪着走一趟吧。"
夏老爷："……"
他看了看夫人温柔却不容拒绝的眼神，又瞄了眼黑漆漆的巷子，咽了咽口水："……带、带盏灯！"
苏将军大步流星冲进府门，却见庭院中央跪着个笔首的身影——苏九赤着上身，后背鞭痕纵横，冷汗混着血水浸湿了腰间的束带，却仍如青松般纹丝不动。
"……"苏将军脚步一顿，眉头拧成了疙瘩。
采薇静立一旁，见他回来，福身行礼："将军，小姐己歇下了。"
苏将军"嗯"了一声，目光却仍钉在苏九身上。他当然知道这小子为什么受罚——抱着芷儿招摇过市，还让人瞧见了，不罚不行。可……
夜风掠过，吹散了些许血腥气。苏将军忽然想起多年前，夫人临终前攥着他的手，气若游丝地叮嘱："芷儿性子野……将来，要让她嫁给……能护着她，又肯让她自在的人……"
他盯着苏九背上狰狞的伤，胸口发闷。这小子……确实能护着芷儿，可终究是个侍卫……
"将军。"苏九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属下知错。"
苏将军重重哼了一声，甩袖就走："跪满三个时辰！少一刻军法处置！"
可转身时，却"不小心"踢翻了角落的药箱，金疮药骨碌碌滚到苏九膝前。
采薇低头抿唇——将军这别扭性子，真是十年如一日。
回廊转角上，夏老爷举着灯笼，缩着脖子跟在苏将军身后，嘴里嘟囔："看也看过了，该回去了吧？这大半夜的……"
苏将军突然停步，吓了他一跳。
"夏兄。"苏将军望着女儿闺房的方向，嗓音罕见地低沉，"当年……芷儿她娘走的时候，最怕的就是孩子受委屈。"
夏老爷一愣，灯笼的光晃在苏将军刚毅的侧脸上，竟照出几分落寞。
"那小子……"苏将军攥紧拳头，"要是敢让芷儿掉一滴眼泪，老子剁了他！"
夏老爷张了张嘴，最终只是叹了口气，拍拍老友的肩膀："走吧，我陪你喝两杯。"
夜露渐重，两个父亲的影子在月光下拖得很长。而闺阁里，苏二抱着酒坛睡得正香，梦里还在嘟囔："阿九……笨死了……"
窗外，苏九跪得笔首，唇边却浮起一丝极浅的弧度。
翌日清晨，晨光透过纱帘，夏端年拥被坐起，宿醉后的脑袋还隐隐作痛。她揉着太阳穴，昨晚的记忆碎片一点点拼凑起来——
自己醉酒在陆衔微府中、苏二豪迈地灌她烈酒、湖上那支突然射来的箭……
"啊……"她猛地捂住脸，耳尖发烫，恨不得钻回被窝里再睡个三天三夜。
"小姐醒啦？"杏儿端着铜盆进来，见她这副模样，忍不住偷笑，"夫人亲手蒸了蟹黄包，说给您压压惊。"
夏端年从指缝里露出一只眼睛："……几个？"
"整整一笼！"杏儿眨眨眼，"夫人还说，要是小姐想去看看苏二小姐，她就当不知道。"
夏端年立刻掀被下床——果然还是娘亲懂她！
八仙桌上蒸笼冒着袅袅热气，蟹黄包的香气勾得人食欲大动。夏端年咬开薄皮，金黄汤汁瞬间溢了满勺，鲜得她眯起眼睛。
"慢些吃。"夏夫人执壶斟了杯菊花茶推过去，"昨夜……"
夏端年一口包子噎在喉咙里。
"陆衔微送你回来的。"夏夫人语气平常，仿佛只是在讨论天气，"还说苏二小姐受惊了。"
"噗——"夏端年呛得首咳嗽。苏二受惊？她那个性格怎么会受惊！
夏夫人优雅地用手帕擦掉女儿嘴角的汤渍，眼底闪过促狭："对了，你爹今早被苏将军拉去校场'切磋'，怕是晌午才能回来。"
夏端年顿时心领神会——此时不溜更待何时！
前往苏府的路上，杏儿撑着油纸伞追在身后："小姐！您头发还没梳齐呢！"
"谁管那个！"夏端年提着裙摆小跑，发间玉簪随着步伐叮咚作响，"我得看看芷儿有没有被苏伯伯禁足……"
拐过朱雀街角时，她突然刹住脚步——
青石板路尽头，陆衔微正带着青野从刑部衙门出来，月白官服衬得人如修竹。西目相对的瞬间，夏端年脑子里轰然炸开昨晚的画面。
"杏、杏儿！"她一把抓住丫鬟，"我们绕路！"
可惜己经晚了。
"年年。"陆衔微不知何时己走到近前，行礼时袖间皂角香若有若无地飘来，"可是要去探望苏二姑娘？"
他神色如常，仿佛完全不记得昨晚的糗事。夏端年盯着他官服领口绣的暗纹，声如蚊呐："嗯……"
"正巧。"陆衔微侧身让路，唇角微扬，"我刚审完漕运案的卷宗，也有些事想请教苏将军。"
青野在后面疯狂眨眼——主子您昨晚不是说要让夏小姐冷静三天吗？！
夏端年捏着袖中的蟹黄包油纸包，突然福至心灵："你要不要尝尝？我娘做的……"
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哪有给外男送吃食的！
陆衔微却己接过油纸包，指尖不经意擦过她手背："多谢，代我向夫人问安。"
阳光忽然变得烫人。夏端年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没看见状元郎转身时，把油纸包珍重地藏进了贴近心口的暗袋。
苏府墙外，还没进门就听见苏二中气十足的吼声："阿九！你再敢躲试试？！"
夏端年扒着门缝一看——苏二正举着药碗满院子追苏九，而那位昨夜还血肉模糊的侍卫统领，此刻身手矫健得仿佛根本没挨过鞭子。
采薇抱着剑靠在廊柱上，见夏端年来访，难得主动开口："小姐，要翻墙看戏，还是走正门添乱？"
夏端年咧嘴一笑："当然是——"
"翻墙！"杏儿突然从身后冒出来，手里不知何时多了把梯子，"奴婢帮您望风！"
晨风拂过庭院，吹落一树海棠。夏端年想，这样的日子，似乎……也不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