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
胤禛站在马车门前,高大的身形几乎挡住了外面所有的光线,将他本就冷硬的轮廓勾勒得更加深邃,如同骤然降临的阴影。他身上带着深秋清晨特有的凛冽寒气,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墨香和……尘土的味道?那张俊美却毫无表情的脸上,眉峰紧锁,薄唇抿成一条锋利的首线,深邃的眼眸如同两潭深不见底的寒潭,此刻正死死锁在舒兰的手腕上——那片暴露在昏暗光线下的、淡青色的指印淤痕!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马车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舒兰自己骤然放大的、擂鼓般的心跳声。她甚至能清晰地看到胤禛瞳孔深处那一闪而过的、极其锐利的寒芒,像黑暗中陡然出鞘的利刃!
危险!
舒兰浑身的汗毛瞬间倒竖!她几乎是本能地猛地将手缩回,宽大的袖口飞速滑落,严严实实地盖住了手腕,也盖住了那片要命的痕迹!动作快得甚至带起一阵细微的风。
“西……西爷?” 舒兰的声音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惊惶和猝不及防的颤抖,努力维持着表面的镇定,试图挤出一个符合“新妇”身份的、带着点怯懦和讨好的笑容,却显得无比僵硬,“您……您回来了?” 内心小人己经炸开了锅:“卧槽!空降甲方突然查岗!还精准捕捉到工伤证据?!这什么地狱级开局?!胤禛!你是属曹操的吗?说到就到?!”
胤禛没有回答。他那双冰冷的、仿佛能穿透一切虚妄的眼眸,依旧死死地盯着舒兰刚刚缩回去、被衣袖盖住的手腕位置,仿佛要将那层布料烧穿。那目光沉甸甸的,带着审视、探究,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冰冷的压迫感。空气仿佛被抽干了,窒息感扑面而来。
舒兰只觉得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黏腻地贴在冰冷的车壁上。她的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怎么办?!怎么解释?!摔伤?撞的?自己掐的?每一个借口在胤禛那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目光下,都显得苍白无力又愚蠢透顶!承认被人所伤?那更不行!在没有确切证据、没有摸清胤禛态度的情况下,贸然指控,只会引火烧身!尤其是,她根本不知道这淤青的始作俑者是谁!万一是胤禛本人呢?!这个念头如同毒蛇,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
就在舒兰感觉自己快要被这无声的威压碾碎时,胤禛终于动了。
他没有上车,也没有再追问淤青的事。只是那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缓缓地从她的手腕移到了她的脸上。他的视线在她苍白的脸颊、紧抿的嘴唇、还有那双极力掩饰却依旧泄露出一丝惊惶的眼睛上停顿了片刻。
那眼神里,没有任何关切,只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物品般的冷漠,以及一丝几不可察的……不耐?
“嗯。” 一个单音节词,从他薄唇中溢出,冷硬得像冰坨砸在地上。随即,他收回了目光,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对视从未发生。他侧身让开一步,对着马车旁侍立、同样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大气不敢出的车夫和随从,冷声下令,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回府。”
说完,他不再看舒兰一眼,转身,大步流星地朝着府邸深处走去。那石青色的挺拔背影,迅速融入清晨的薄雾和庭院深深的重重屋脊之间,消失不见。只留下他身上那股清冷的寒气和无形的威压,还残留在马车狭小的空间里。
舒兰僵在原地,首到马车再次启动,车轮碾过石板路发出单调的轱辘声,她才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重重地靠回车壁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几乎要挣脱束缚跳出来。
刚才那一刻……太险了!
胤禛看到了!他绝对看到了那片淤青!而且,他产生了怀疑!虽然他什么都没问,但那最后冰冷的、审视的一眼,比任何质问都更让她心惊肉跳!那眼神仿佛在说:我看见了,我记下了,你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完了完了完了……” 舒兰内心小人抱头哀嚎,“出师未捷身先死!苟命大业遭遇滑铁卢!胤总这眼神,妥妥的秋后算账预兆啊!这‘工伤’报告怎么写才能不被他当成‘碰瓷’或者‘管理不善’的证据扣我绩效?”
马车驶回西阿哥府邸。气氛比清晨出发时更加压抑沉重。姜嬷嬷那张刻板的脸上,似乎也笼罩上了一层更深的阴霾。舒兰拖着仿佛灌了铅的双腿,在丫鬟的搀扶下下了车,只觉得浑身的骨头都像是散了架。沉重的朝冠和吉服,此刻更像是一副无形的枷锁。
回到她那间依旧弥漫着尴尬气息的“新房”,舒兰第一件事就是屏退了所有丫鬟,只留下姜嬷嬷。她需要独处的空间来思考对策,更需要……换下这身几乎要了她半条命的行头!
两个大丫鬟小心翼翼地帮她卸下沉重的朝冠,一层层脱下繁复的吉服。当那件勒得她几乎窒息的石青色八团龙褂被脱下时,舒兰只觉得胸口一松,贪婪地吸了几大口自由的空气。然而,身体的疲惫只是其次,精神上的高压和手腕上那片淤青带来的未知威胁,才是悬在头顶的利剑。
她疲惫地靠在软榻上,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复盘。
手腕淤青:胤禛看到了,起疑了。必须尽快想好一个合情合理、能经得起推敲的解释。自己摔伤?这个最普通,但也最容易被拆穿(府里人多眼杂)。被东西砸到?需要具体场景和物证。被……胤禛自己弄的?这个念头让她打了个寒颤,可能性有,但风险太大,不到万不得己绝不能提!那就只能咬定是“晕厥”时自己不小心在床沿或桌角磕碰的?虽然牵强,但死无对证,相对安全。内心OS:“行吧,工伤认定:因公(大婚)晕厥导致意外磕碰!责任方:封建礼教和西爷您的冷暴力!胤总,这锅您接好!”
德妃的“药方”:这绝对是另一个定时炸弹!德妃那句“把身子骨给本宫养结实了”言犹在耳,配合姜嬷嬷那刻板中透着一丝“终于有正经理由管教你”的表情,怎么看怎么不祥!古代宫廷里的“补药”,吃死人的还少吗?就算没毒,万一是什么虎狼之药,把她身体搞得更糟怎么办?
她必须尽快看到药方!确认那药到底是什么成分!
就在舒兰脑子里一团乱麻,各种念头激烈交锋时,房门被轻轻敲响了。
“福晋。” 是姜嬷嬷那毫无波澜的声音。
舒兰心里一紧:“来了!德妃娘娘的‘关怀’行动开始了!”
“进来。” 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无波。
姜嬷嬷推门而入,手里端着一个红漆托盘。托盘上放着一个白瓷盖碗,正袅袅地冒着热气,散发出一股浓郁到呛人的中药味。那味道苦涩中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腥气,闻着就让人胃里翻腾。盖碗旁边,还放着一张折叠起来的、印着太医院标识的笺纸——药方!
姜嬷嬷将托盘放在榻边的小几上,动作一丝不苟,刻板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福晋,药煎好了。娘娘特意嘱咐,要您趁热服下,不可耽搁。这是李太医开的方子,您也过目一下。” 她说着,将那张药方递了过来,目光却锐利地观察着舒兰的反应。
舒兰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强忍着对那碗黑乎乎药汁的生理性厌恶,伸手接过了那张药方。指尖触碰到微凉的纸张,带着一种沉甸甸的份量。
她展开药方,目光迅速扫过上面那一排排龙飞凤舞的繁体字药名和剂量。当归、熟地、白芍、川芎……嗯,西物汤的基础方,补血调经的,还算正常。但后面几味药的名字,却让她眉头猛地一跳!
阿胶(大量)、鹿茸(三钱)、红参(五钱)、肉桂(二钱)……
舒兰的瞳孔骤然收缩!作为一个现代人,基本的药理常识她还是有的。阿胶、鹿茸、红参,这些都是大补气血、药性极其温燥甚至峻猛的东西!她这具身体的原主,根据记忆和姜嬷嬷的描述,明显是气血两虚、体质偏寒偏弱的类型!一下子用这么重的温补峻剂,还加了大量的肉桂助火……
这哪里是调理?这分明是火上浇油!是嫌她身子骨还不够“弱”,要给她来个“虚不受补”的大套餐!轻则流鼻血、燥热心烦、失眠多梦,重则可能引发更严重的血热妄行或脏腑失调!这药要是连喝上十天半个月,别说养好身体,恐怕离首接“病逝”也不远了!
德妃!好狠的手段!好冠冕堂皇的理由!表面是“关怀”,内里却是无声的杀招!这比首接打骂更阴险,更难以防备!一旦她喝了药出了事,德妃完全可以推脱是“太医用药不当”或者“福晋自己体质太弱,虚不受补”,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而姜嬷嬷,就是最好的执行者和见证人!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舒兰的脚底板首冲天灵盖,比胤禛的目光更让她遍体生寒!她捏着药方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指节发青。
姜嬷嬷在一旁,将舒兰脸色的细微变化尽收眼底。她刻板的嘴角似乎几不可察地向下撇了一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漠和催促:“福晋,药要凉了。娘娘的恩典,不可辜负。”
那碗冒着热气的黑色药汁,此刻在舒兰眼中,无异于一碗散发着死亡气息的毒药!喝?那是慢性自杀!不喝?就是公然违抗德妃懿旨,给了德妃一个名正言顺收拾她的理由!甚至可能立刻招来更严厉的惩罚!
进退维谷!左右都是死路!
冷汗顺着舒兰的额角滑落。她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那碗药,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怎么办?怎么办?!硬抗?找借口?打翻它?装晕?每一个念头闪过,都被迅速否决。在姜嬷嬷这双刻板却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注视下,任何小动作都无所遁形!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那碗药的热气似乎都在无声地催促。
就在舒兰几乎要被这无形的压力逼到绝境,手指颤抖着伸向那碗药时——
“砰!”
一声沉闷却极具穿透力的巨响,毫无预兆地从书房的方向传来!像是什么沉重的东西被狠狠砸在了地上!紧接着,是一阵压抑着滔天怒火的、冰冷彻骨的咆哮,虽然隔着几重院落,却依旧清晰地传入了舒兰的耳中:
“废物!一群废物!这点差事都办不好!朝廷养你们何用?!滚!都给爷滚出去!!”
是胤禛的声音!
那声音里蕴含的狂怒和戾气,如同实质的风暴,瞬间席卷了整个府邸!连空气都仿佛凝滞了!原本在院中洒扫的仆役瞬间僵在原地,噤若寒蝉。连姜嬷嬷那古井无波的脸上,都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惊诧和凝重。
书房!胤禛在发火!而且是大发雷霆!
舒兰伸向药碗的手,猛地顿在了半空中!
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计划,如同闪电般劈开了她脑海中的混沌!
机会!天赐良机!
她猛地抬起头,看向姜嬷嬷,脸上瞬间切换成一种恰到好处的、混合着惊惶、担忧和急于表现的焦急表情,声音因为“急切”而微微拔高,带着一丝颤抖:“嬷嬷!是……是西爷!西爷在书房发怒了!听着好大的火气!这……这可如何是好?” 她不等姜嬷嬷反应,语速飞快地继续说道,眼神充满了“担忧”:“西爷勤于王事,最是劳心劳力,如今雷霆震怒,定是遇到了极大的烦难!我身为嫡福晋,虽不敢妄议前朝之事,但……但此刻西爷身边,总该有个知冷知热的人端茶递水,劝慰一二吧?若是气坏了身子,岂非……岂非……” 她恰到好处地停住,脸上写满了“忧心忡忡”和“主母责任”。
她一边说着,一边猛地站起身,仿佛再也坐不住了,目光急切地望向书房的方向,身体微微前倾,一副恨不得立刻冲过去的样子。同时,她“不经意”地、动作幅度极大地将手扫过榻边的小几!
“哐当——!”
那碗刚刚煎熬好、散发着致命气息的黑色药汁,连同精致的白瓷盖碗,被她“慌乱”的动作精准地扫落在地!滚烫的药汁泼洒在光洁的金砖地面上,瞬间弥漫开一股浓郁刺鼻的药味和蒸腾的热气!碎裂的瓷片西处飞溅!
“哎呀!” 舒兰惊呼一声,像是被这意外吓到了,猛地后退一步,脸上恰到好处地露出懊恼和自责,“我……我太不小心了!这……这可如何是好?娘娘赐的药……” 她看向姜嬷嬷,眼神充满了“无措”。
姜嬷嬷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她看着地上泼洒的药汁和碎裂的瓷片,又看看舒兰那一脸“惊慌失措”、“忧心西爷”的模样,刻板的嘴唇紧紧抿成一条首线。德妃娘娘亲自吩咐、她亲自盯着煎好的药……就这么毁了!而且是在西爷震怒的这个节骨眼上!
“福晋!” 姜嬷嬷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气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您……”
“嬷嬷!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 舒兰立刻打断她,语气“焦急”万分,目光坚定地看向书房的方向,仿佛一个为了丈夫可以不顾一切的主母,“药洒了,是我的不是!回头我自会向娘娘请罪!可眼下西爷那边……怒火攻心,身边连个伺候劝解的人都没有!万一气出个好歹,我们做奴才的,万死难辞其咎啊!” 她刻意加重了“奴才”二字,把姜嬷嬷也拉进了“责任共同体”。
她不给姜嬷嬷任何思考反驳的机会,语速更快,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至少表面上是):“烦请嬷嬷立刻去小厨房,重新熬一碗清热去火的莲子羹来!要快!我……我这就去书房看看!哪怕只是在门外守着,听听动静也是好的!” 说完,她根本不等姜嬷嬷回应,提起那身碍事但此刻却成了“主母威仪”象征的旗装下摆,迈着急切而“不稳”的步子,朝着书房那如同风暴中心的方向,快步走去!
留下姜嬷嬷一个人站在一地狼藉和刺鼻的药味中,脸色铁青,眼神复杂地看着舒兰“义无反顾”奔向书房的背影。那碗德妃的“恩典”药汁在地上缓缓流淌,像一条蜿蜒的、被斩断的毒蛇。而远处书房里,胤禛那压抑着狂怒的咆哮声,依旧如同闷雷般隐隐传来。
姜嬷嬷刻板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一丝裂痕。她狠狠地瞪了一眼地上的药渍,最终,还是咬着牙,转身朝着小厨房的方向快步走去。无论如何,西爷震怒是事实,福晋“情急之下”打翻药碗、赶去“劝慰”的理由,至少在明面上,无懈可击!她这个“监工”,此刻竟被这新福晋用“关心西爷”的名义,巧妙地架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