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弥漫着酱排骨的余香和消毒水的冷冽，两种气味在惨白的灯光下扭曲、角力。周婷站在一旁，像一尊被遗忘的雕塑。
她看着自己的丈夫离莫问，和警务司司长程杰——这两个加起来快九十岁的男人，此刻却像两只被逼到墙角的困兽。
他们的争论早己停歇，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死寂。程杰的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每一次敲击都像在叩问一个无解的难题。
离莫问则靠在椅背上，下巴上刚冒头的胡茬在灯光下泛着青灰，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仿佛那里刻着他们刚刚合力拼凑出的、令人头皮发麻的“真相”。
这真相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们灵魂都在嘶嘶作响。先知组织。为了某个不可告人的目的。六条人命。胶状尸体。一场精心策划、执行力惊人的荒诞谋杀。每一个词都重逾千斤，砸在询问室冰冷的空气里，留下无声的凹痕。
知道了，然后呢？
周婷的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一幅画面：程杰冲到市政厅广场，举着扩音器，声嘶力竭地对着茫然的人群呼喊：“凶手是先知！他们把人变成了果冻！”这念头荒诞得让她自己都想发笑，随即又涌上一股冰冷的绝望。
去向那位高高在上的九阶预言师讨个公道？指控祂的意志或默许催生了这一切？那无异于对着太阳啐口水，然后指望它熄灭。那位存在，祂的目光能穿透未来的迷雾，提前十几年抹平任何可能燎原的星火。祂是秩序的化身，也是秩序的最终解释者。在祂俯瞰众生的棋盘上，这六条人命，连同他们此刻的挣扎与恐惧，恐怕连一粒微尘都算不上。
反抗？
程杰那身引以为傲的制服，离莫问那点引以为傲的五阶力量，在那种存在面前，不过是螳臂当车时扬起的、微不足道的烟尘。甚至，他们可能连自己是怎么被碾碎的都来不及想明白。
更令人窒息的是，他们此刻绞尽脑汁推导出的“真相”，真的就是全部吗？还是说，这仅仅是那位存在，或者先知组织本身，觉得有趣，或者根本不屑于掩饰，才任由他们这群“蚂蚁”窥见的一角冰山？也许，这整件事本身，就是一场精心编排、供人观赏的荒诞剧，而他们，都是剧中的小丑。
“咳……”程杰清了清干涩的喉咙，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现在的问题是…怎么处理你，老离。”他拿起桌上那份等待签字的紧急求援文件，纸张在他手中显得异常沉重。“上级要交代。城里现在人心惶惶，所有人都绷紧了神经，等着揪出一个七阶的怪物。这报告…怎么写？”
坦白？
白纸黑字写上“先知组织所为”？然后附上离莫问这个先知成员的证词？这无异于将一颗点燃的炸弹扔进火药库。且不说上级会不会信，就算信了，在无法撼动先知核心的情况下，离莫问这个“内部知情者”会立刻成为平息众怒、转移视线的最佳祭品。简单，高效，一劳永逸。牺牲一个棋子，保全表面的稳定——这种冷酷的逻辑，程杰太熟悉了。
隐瞒？
编造一个合情合理的七阶凶手？程杰的目光扫过那份空白文件，手指因用力而微微颤抖。他恪守了大半辈子的信念，如同钢浇铁铸的堤坝，此刻却在汹涌的现实面前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谎言一旦出口，就需要无数个谎言去圆。而一个涉及六条人命、足以引发全城恐慌的谎言，其分量足以将他坚守的一切压垮、碾碎。
离莫问扯了扯嘴角，试图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却只牵动了脸上僵硬的肌肉，显得比哭还难看。“老程，”他声音干涩，带着一种近乎认命的疲惫，“要不…我就先进去待几天？权当配合调查。他们…组织那边，总不会真不管我，总有办法的…对吧？” 这话说出来，连他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
进去容易，出来难。尤其是在这种需要“交代”的时刻，他很可能就是那个被推出去顶下所有罪责的“替罪羊”。认了，还能不能重见天日，就是个巨大的问号，一个悬在他和周婷头顶的、随时会落下的铡刀。
程杰猛地抬头，眼神锐利如刀：“待几天？你说得轻巧！” 周婷的心也跟着狠狠一揪，看向丈夫的目光充满了担忧和无言的控诉——他怎么能如此轻易地说出这种话？
离莫问避开两人的视线，目光落在桌面上那点凝固的油渍上，仿佛那里有答案。“总得…有个说法，万一我们猜错了呢。” 他喃喃道，随即像是为了摆脱这令人窒息的僵局，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走…走吧，” 他声音低沉，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意味，“先去…看看那些‘东西’。” 那些曾经是人，如今却变成了一滩滩散发着诡异光泽的胶状物。一想到它们极可能是被当作某种恐怖的“食材”进行了非人的处理，再联想到自己可能的命运，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脊椎窜遍全身。也许，去看一眼那些东西，能让他更清醒地认识到，自己面对的究竟是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