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凛冽的寒风
凛冽的寒风，像淬了冰的刀子，呜呜咽咽地刮过北境莽莽的雪原。入眼皆是白，无边无际的白，吞噬了地平线，也冻结了声音。唯有那座孤零零矗立在冰原边缘的黑石城——霜叶城，还固执地冒着几缕稀薄的黑烟，在铅灰色的苍穹下，顽强地证明着人迹的存在。
林家大宅，议事堂。
厚重的玄铁木门敞开着，寒气毫无阻碍地灌入，与厅内沉闷压抑的空气激烈地碰撞、绞缠。堂内主位空悬，两侧乌沉沉的铁木椅子上，坐着林家几位掌权的长老，个个面沉似水，眼神复杂地投向门口方向。
所有人的目光焦点，都汇聚在厅堂中央那个孤零零站着的少年身上。
林寒。
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棉袍，身形略显单薄，在这霜刀雪剑的北境显得格格不入。他微微低着头，额前几缕散乱的黑发垂落，遮住了小半张脸，让人看不清表情。只有那双紧握在身侧、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微微泛白的手，泄露了主人内心绝非平静。
他的对面，站着两个人。
女子一袭云纹锦缎的雪白长裙，裙摆绣着精致的银色暗纹，在晦暗的光线下流淌着清冷的光泽。外罩一件华贵的火狐裘披风，领口一圈蓬松的赤色狐毛衬得她一张脸欺霜赛雪，眉眼精致得如同冰雕玉琢。只是那双本该清澈的眸子里，此刻却盛满了毫不掩饰的轻蔑与冰冷，如同北境万载不化的寒冰。正是林寒自幼定亲的未婚妻，云梦瑶。
她身旁，立着一位身材颀长的青年男子。一身裁剪合体的暗青色锦袍，袍角用金线绣着繁复的流云纹路，气度沉稳，渊渟岳峙。他面容英俊，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眼神看似平和，深处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与漠然，仿佛在打量一件无关紧要的器物。中州林家，林琅天。一个名字，便足以压得霜叶城林家所有人喘不过气。
空气凝滞得如同冻结的冰湖。
云梦瑶纤细的手指，拈着一张略显陈旧的暗红色纸笺。纸笺上，“婚书”两个描金大字，在压抑的寂静中刺得人眼睛生疼。
“林寒。”云梦瑶开口了，声音清脆，却像冰珠子砸在青石板上，带着刺骨的寒意，瞬间击碎了厅堂内最后的虚伪平静，“今日我与琅天哥哥亲至，只为了一件事。”
她扬起那纸婚书，目光扫过林寒苍白低垂的脸，又掠过林家众长老难堪的神色，嘴角那抹讥诮的弧度愈发深刻。
“你我之间，云泥之别。”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宣判般的决绝，“我云梦瑶，身负三品寒玉玄脉，己得‘云水宗’内门垂青。而你林寒？”
她故意顿了顿，眼神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刺向林寒。
“年逾十六，玄气感应稀薄如雾，引气入体都步履维艰！在这霜叶城，你都是个彻头彻尾的笑柄，是林家最大的污点！”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针，“一个连玄者门槛都摸不到的废物，凭什么做我云梦瑶的夫君？凭你这张还算看得过去的脸？还是凭你那早己失势、如今不知是死是活的父亲？”
“放肆！”三长老林震山须发戟张，猛地一拍身旁的玄铁木椅扶手，发出沉闷的巨响。他性子最是火爆，虽然平时对林寒也多有微词，但云梦瑶如此当众羞辱林家血脉，更提及家主，这口气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椅背上的玄铁木扶手，竟被他硬生生拍得裂开一道细纹。
然而，他身旁的大长老林震岳却更快一步，一只枯瘦的手闪电般按在了林震山的手臂上。力道不大，却蕴含着不容抗拒的威压，硬生生将三长老即将爆发的怒气压了回去。
林震岳面沉似水，眼神复杂地掠过云梦瑶，最终落在她身旁那位自始至终都未曾出声的林琅天身上。林琅天依旧带着那丝淡然的、掌控一切的微笑，仿佛眼前的一切争执，都不过是蝼蚁的喧闹。大长老的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深深的忌惮与无力。
中州林家……那是盘踞在玄元大陆中央地带的庞然大物，是真正的巨鳄。霜叶城林家，不过是其无数旁支中偏远到几乎被遗忘的一支。林琅天，更是中州林家这一代中声名鹊起的天才人物。他亲至霜叶城，本身就代表着一种无可抗拒的意志。
大长老的沉默，如同一盆彻骨的冰水，浇熄了林家众人最后一点心气。厅堂内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寒风穿过门洞发出的呜咽，以及众人粗重压抑的呼吸声。
云梦瑶对大长老的制止和众人的反应似乎早有预料，脸上讥讽之色更浓。她不再看林家的长老们，目光重新锁定在眼前这个沉默得可怕的少年身上。
“这纸婚约，早就该化为灰烬！”她冷笑着，捏着婚书的两根手指猛地发力！
“嗤啦——！”
刺耳的撕裂声在寂静的厅堂里骤然炸响！那承载着两家过往情谊与承诺的暗红纸笺，在云梦瑶指间被轻易地、带着一种宣泄般快意的力量，撕成了两半！紧接着是西半、八半……碎屑如同残破的蝶翼，从她白皙的指间簌簌飘落，散在冰冷的地面上。
羞辱，赤裸裸的羞辱！
林家几位年轻子弟的脸瞬间涨得通红，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却无人敢上前一步。长老们脸色铁青，胸膛剧烈起伏，牙关紧咬，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然而，这还没完。
云梦瑶手腕一翻，掌心多了一枚小巧的物事。那是一枚用某种不知名兽骨打磨成的哨子，表面光滑，泛着淡淡的温润光泽，顶端系着一根褪色的红绳。这是当年两家定亲时，年幼的云梦瑶亲手送给林寒的“信物”，林寒一首贴身珍藏。
她两根手指捻起那枚骨哨，如同捻着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那眼神，像是在看什么极其肮脏的东西。
“这个，”她轻轻晃了晃骨哨，红绳随之摆动，“还你。从此，你我之间，恩断义绝，再无瓜葛！”
话音未落，她手腕一抖，那枚承载着儿时模糊情谊的骨哨，便被她如同丢弃垃圾一般，带着一道微弱的弧线，朝着林寒的面门掷来！力道不重，却充满了极致的轻蔑。
骨哨破空，带着细微的哨音。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钉在林寒身上。那些目光里有愤怒，有屈辱，有怜悯，有嘲讽，还有林琅天那始终不变的、淡漠的审视。
骨哨，眼看就要砸到林寒低垂的额头上。
就在这死寂的一刻！
林寒一首低垂的头，猛地抬了起来！
额前散落的黑发被这动作甩开，露出了一张清秀却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然而，最令人心悸的，是那双眼睛！
那双眼睛里，没有预想中的屈辱泪水，没有滔天的愤怒火焰，没有卑微的乞求，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只有一片死寂的深寒，如同霜叶城外万古不化的冻土冰渊！冰冷，幽邃，仿佛能吞噬掉所有投射而来的目光，包括那枚飞来的骨哨。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冻结、拉长。
就在那骨哨即将触碰到他额前皮肤的刹那——
林寒动了。
没有暴怒的嘶吼，没有闪避的动作。他只是极其缓慢地，抬起了自己的右手。五指修长，指节因为寒冷和用力而微微泛着青白。
他的动作很慢，慢得诡异，慢得让所有人的视线都牢牢地钉在他的手上。
那枚小小的骨哨，不偏不倚，落入了他的掌心。
入手冰凉，带着云梦瑶指尖残留的、刻意散发的寒意。
林寒的五指，缓缓地收拢。将那枚小小的骨哨，紧紧攥在了掌心。粗糙的骨哨边缘，深深硌进了他的皮肉。
他依旧沉默着，只是那双深寒的眸子，从掌心，缓缓地抬起，越过飘落的婚书碎屑，越过云梦瑶那张写满鄙夷的脸，最终，定格在了她身旁那位气定神闲、仿佛掌控一切的中州天才——林琅天身上。
林琅天那始终带着淡然笑意的嘴角，几不可察地收敛了一丝。那双审视的眼眸里，第一次清晰地掠过一丝惊诧。他清晰地感觉到，这少年看向他的目光，不再是蝼蚁面对巨象时的恐惧或敬畏，而是一种……冰冷的、带着某种实质重量的东西，像是沉寂万载的寒铁，终于被磨砺出了一丝锋芒。
林寒的目光只在林琅天身上停留了一瞬，便重新落回云梦瑶脸上。他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似乎在确认着什么，又似乎在压抑着什么。
终于，他开口了。
声音不高，甚至有些沙哑，却异常地清晰，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冰坨，砸在冰冷的地面上，也砸在每个人的心头：
“云梦瑶……”
他顿了顿，仿佛要将这个名字连同所有的过往，都彻底嚼碎。
“今日之辱，我林寒……记下了。”
云梦瑶柳眉一竖，正要嗤笑讥讽，却见林寒那只紧握着骨哨的右手，猛地抬了起来，却不是指向她，而是指向了自己！
他那只苍白的手，五指陡然张开，掌心向上。在所有人惊愕、不解、甚至带着一丝荒谬的目光注视下——
“嗤！”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令人毛骨悚然的轻响！
林寒掌心那处被骨哨硌出的细小伤口处，一滴殷红刺目的血珠，极其诡异地凭空渗出。这滴血珠并未滴落，反而像是被无形的力量牵引，悬浮于掌心之上寸许！
紧接着，更加骇人的一幕发生了！
那滴悬浮的鲜血，如同投入滚烫油锅的水滴，猛地沸腾起来！一缕极其细微、却炽烈到仿佛能扭曲视线的血色火苗，毫无征兆地从血珠的核心窜出！火焰极小，只有豆粒般大小，颜色却浓郁得如同凝固的鲜血，散发出一种妖异、暴烈、带着浓郁血腥气的恐怖高温！
整个议事堂的温度，仿佛瞬间被这豆粒大小的血焰抽走了一截！离得最近的几位长老，甚至感觉的皮肤传来一阵灼痛！
“啊！”有胆小的林家子弟忍不住惊呼出声，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眼中充满了恐惧。
“这……这是什么邪术？！”三长老林震山失声叫道，满脸骇然。
林琅天那始终淡然的脸色终于彻底变了！他瞳孔骤然收缩如针，死死盯住林寒掌心那缕跳跃的血色火焰！以他的见识，竟也完全无法理解这火焰的本质！它蕴含的力量层次似乎不高，但那纯粹到极致的毁灭气息，却让他灵魂深处都感到一阵莫名的悸动！
云梦瑶脸上的讥讽和轻蔑瞬间凝固，如同被冻住的面具。她瞳孔放大，难以置信地看着那缕妖异的血焰，那火焰映在她眼底，让她感到一阵源自本能的恐惧和不安！这绝对不是林寒这个“废物”应该拥有的力量！
林寒的脸色，随着那血焰的燃烧，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更加惨白，没有一丝血色，仿佛全身的血液都被掌心的火焰抽走了一部分。甚至，他的鬓角处，几根原本乌黑的发丝，在众人惊骇的注视下，极其突兀地褪去了颜色，变得灰白！一股难以言喻的虚弱感和生命流逝的枯败气息，从他身上弥漫开来。
这力量，竟在燃烧他的命元！
然而，他那双深寒的眼眸，却因为这血焰的燃烧，亮得惊人！眼底深处，似乎有更幽暗、更古老的赤色流光，极其短暂地一闪而逝，快得无人察觉。
他无视了所有人的惊骇，无视了云梦瑶的恐惧，无视了林琅天的凝重。他那双燃烧着死寂与血焰的眼睛，死死锁住云梦瑶那张失色的脸，一字一顿，声音如同从九幽地狱的寒冰中凿出，带着一种令人灵魂冻结的决绝：
“三年！”
“三年后的今日，北境天断台！”
“我林寒，必亲临！”
他托着那缕妖异血焰的手掌猛地向前一送，那豆粒大小的血焰随之跳跃，指向云梦瑶：
“烧尽你的寒玉玄脉！”
“烧尽你引以为傲的云水宗！”
“烧尽你今日……加诸于我的一切！”
每一个“烧”字，都伴随着掌心血焰的一次剧烈跳动，那血腥的毁灭气息便浓烈一分！林寒的声音不大，却蕴含着一种玉石俱焚、不死不休的恐怖意志，狠狠撞进每个人的脑海！
“你……”云梦瑶被这股气势所慑，脸色煞白，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撞到了林琅天身上才稳住身形，嘴唇哆嗦着，竟一时说不出完整的话来。她引以为傲的冰冷和骄傲，在那双燃烧着血焰与深寒的眸子注视下，被撕得粉碎，只剩下赤裸裸的惊惧。
林琅天伸手扶住云梦瑶，脸色阴沉得可怕。他看着林寒，看着那缕燃烧命元的妖异血焰，眼中第一次没有了居高临下的审视，取而代之的是凝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这少年，己不再是蝼蚁，而是一头受伤后、不惜燃尽一切也要扑上来撕咬的凶兽！
“哼！”林琅天冷哼一声，属于中州天才的强大气势轰然爆发，试图压下林寒那股惨烈决绝的气息，“不自量力！燃命邪术，徒增笑柄！三年？你这种废物，能活过三个月都是奢望！”
林寒对林琅天的威压和嘲讽置若罔闻。他深深地、最后地看了惊魂未定的云梦瑶一眼，那眼神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然后，他猛地转身！
决绝，没有丝毫留恋。
他托着那缕燃烧命元的血焰，一步一步，朝着议事堂敞开的大门走去。单薄的背影在灌入的凛冽寒风中，显得异常孤独，却又像一根绷紧到极致、即将崩断的弓弦，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惨烈。
每一步落下，都伴随着掌心血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