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齐凤在柴火的爆燃声中苏醒,喉间翻涌着饴糖混血的甜腥。牦牛毛毯裹着庐山杏的涩香,灶台边斜倚的桃木剑穗上——
粗陶碗沿磕碰唇齿时,药汁倒映出两张脸。
左半:自己沟壑纵横的面容如龟裂的河床,五年风蚀的权柄残骸。
右半:柳如风斗笠垂纱扫过碗沿,玄青袍角凝着新鲜的狼血。
“喝。”
这熟悉的声音,让她心神止不住的颤抖。
她仰颈饮尽苦药,舌根泛起庐山饴糖的幻甜——正是五年前紫宸殿砸碎的毒酒解药!
“北狄人说你死在暴雪里……”泪水滚进空碗,在药渣上烫出焦痕。
他转身掀起牦牛毡帘,腰刀鞘上狼头骨雕在火光中森然。
“雪埋骨,比龙椅干净。”
她心神一颤。
毡门忽被狂风撞开,少女怀抱馕饼冲进屋内,鹿皮小靴踏得火塘星火飞溅:
“如风哥!河谷的杏树让狼群啃秃了!”
“是风吧,狼可不吃树叶子。”
她辫梢系着的红玛瑙珠,正晃在嬴齐凤当年为他簪合欢叶的位置。
“放桌上。”柳如风接过馕饼,热气模糊了垂纱下的轮廓。
少女好奇地打量嬴齐凤,“姨姨是商队走散的?”
她抚过自己不再水润的脸颊。五载风沙早将女帝碾作朽木,而少女脸颊如初绽的野杏。
少女走后。
“她是谁?”
赢齐春的语气异常平淡,她似乎早己料想到这种结局。
火塘里爆开一颗火星,映亮她枯槁的指尖。
“与你无关。”
柳如风腰间的皮囊骤然坠地,晒干的沙棘果滚落冻土,混着半卷泛黄诏书撞上毡毯。
他俯身拾捡时,狼髀石护符从袖口滑出,骨面凹槽里嵌着的冰晶正刺痛她的眼。
赢齐春的心口像是被冰锥凿穿,低下头轻声道。
“好,我不问了……”
她强行扯动嘴角,枯瘦的手指深陷进牦牛毛毯的绒毛里。
“如风,你过得好……就好。”目光扫过自己沟壑纵横的手背。
五载风沙蚀骨,早将昔年的玉手碾作枯枝。而窗外的月光,还是旧时模样。
柳如风站在窗前沉默如石。
赢齐春自嘲地勾起嘴角,泪水漫过龟裂的唇纹。她撑住床沿起身,冻伤的脚踝在毡毯上拖出暗痕。
腰骨发出枯竹折断般的轻响。
指尖触到门框上未干的血迹。
“你干什么?”猛地攥住她手腕,玄青袖口下三道狼爪痕狰然突起。
她回身时泪珠砸在他手背:“你既有了新日子……我走。”
“找死么?”他喉结滚动,“外头狼嗥没听见?”
“横竖……”她盯着门缝漏进的雪光笑,“我这身子,喂狼也算物尽其用。”
铁箍般的手将她拽回床榻。牦牛毡子扬起细尘,混着她压抑的抽噎。
“哭什么?”他指腹擦过她颧骨,茧子刮得生疼。
“如风。”她突然抓住那截生茧的指尖。
“让我留下伺候灶火,行么?”喉间翻涌着药汁的苦杏味,“劈柴挑水,缝补猎物……我都能做。”
他抽手时腰间的狼髀石护符撞在药碗上,叮当一声碎进月色里:“何苦?”
“名分算什么?”她扑过去攥紧他染血的衣襟,“你把我当拴马桩都成……”
月光割开两人身影。
左半:他斗笠垂纱纹丝不动。
右半:她发丝间夹杂的白发散落如晒干的沙棘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