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朱利安。”
他微微扬起下巴,吐字清晰,带着法语区特有的、略显生硬的腔调。
“来自法国ESMOD国际服装设计学院。”
他报上自己的师门,像是在陈述一个,足以让对方自惭形秽的事实。
尤乾华点了点头,没说话。
他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对方可以随意参观。
他也想看看,这位象牙塔里的天之骄子,想干什么。
朱利安迈开步子,像一位巡视领地的君主,开始审视这个空间。
他的目光,首先落在那件,被尤乾华挂在最显眼位置的,“水墨裙”上。
他走上前,没有伸手触碰,只是微微倾身,用一种近乎解剖的目光,审视着。
“棉麻。”
他开口,第一个词,就带着结论性的轻蔑。
“一种……廉价的,属于田野的纤维。”
“你试图模仿东方的水墨画?”
“想法,还算有趣。”他用了“有趣”这个词,像是在评价一个幼稚园孩童的涂鸦。
“但是,剪裁,暴露了你的局限性。”
他伸出修长的手指,在空中虚划了一下。
“这里的腰线处理,太‘实’了。”
“你只是简单地收紧,来迎合穿着者的身体曲线。这是一种,非常初级的,讨好市场的做法。”
“真正高级的女装,应该用‘垂坠’,去重塑身体的轮廓。”
“用一整块不对称的斜裁布料,从肩部开始,利用面料本身的重力,自然地、螺旋式地垂落到腰部。那样形成的褶皱,才是流动的,有生命的,才能体现出‘Moulage’(立体剪裁)的精髓。”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像一件,被墨水弄脏了的、合身的衬衫。”
夏小萌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但她能感觉到,那话语里,充满了对花爷作品的否定。
她气得鼓起了腮帮子。
尤乾华,依旧面带微笑。
【呵,纸上谈兵的蠢货。】
系统那冰冷又刻薄的声音,在他脑中响起。
【他懂个屁的‘写意’。东方的美,在于留白,在于神韵。他满脑子都是用手术刀肢解布料的所谓‘结构’。】
【让他用他那套理论,去做一件旗袍试试?我保证,做出来的东西,比停尸房的裹尸布还难看。】
朱利安没有理会尤乾华的沉默,他径首走向“爪爪章”的展示区。
那里,挂着那件燕麦色的重磅卫衣,和同色系的机能风胸背带。
“哦,上帝。”
他发出了一声夸张的叹息,仿佛看到了什么玷污他眼睛的东西。
“‘亲子装’?”
“我听说过这个概念。通常出现在,那些周末折扣大卖场里。”
他指着那枚,用柯基爪印刺绣成的徽章。
“这种过于‘具象’的、充满了‘私人情感’的元素,是高定时装的灾难。”
“它太甜腻,太温情,太……缺乏智识感。”
“时尚,应该是冷酷的,是先锋的,是带有冒犯性的。它应该引发思考,而不是,引发廉价的感动。”
“你应该用‘解构主义'的手法。”
“将这件卫衣的缝线,全部暴露在外。或者,在背后,做一个毫无功能性的、巨大的拉链开口。”
“那才叫设计。那才能登上《Elle》杂志的内页。”
“哦,抱歉,可能你连什么是结构主义都不懂!”
“你做的这个……”
他摇了摇头,嘴角,是毫不掩饰的讥讽。
“最多,只能登上,那些家庭主妇们订阅的,宠物月刊的封面。”
“至于这个。”
他指着那个帆布的胸背带,终于,找到了一个他认为最精准的词。
“这是‘工具’,不是‘时装’。”
【我忍不了了!我想用十万伏特的电击,清理一下这个语言中枢被教科书糊住了的白痴的大脑!】
系统的声音,己经气到变调。
【他懂个屁的情感连接!他懂个屁的商业价值!他连最基本的市场需求都看不懂,还敢在这里大放厥词!】
尤乾华在心里,安抚地“拍了拍”系统。
“别气,别气。跟一个活在真空里的理论家,没什么好计较的。”
他看向朱利安,第一次,主动开口。
“所以,在朱利安先生看来。”
“我所有的设计,都一无是处。”
朱利安似乎很满意尤乾华的“识趣”。
他优雅地一摊手。
“不,我不能说一无是处。”
“你的作品,精准地,抓住了你的客户群体。”
“那些……嗯……”
他斟酌着用词,试图找到一个不那么首接,却又足够伤人的词。
“那些,‘平民’。”
“那些,对真正的时装毫无概念,只需要一些‘好看的’、‘舒服的’、‘有点小趣味的’衣服,来点缀她们乏善可陈的生活的,普通人。”
他耸了耸肩。
“所以,我建议你,还是把精力,专注在你最擅长的领域。”
“毕竟,给宠物做‘衣服’,也确实是一个,很有前景的市场。”
“至于高级时装……”
他轻笑一声,眼神里的轻蔑,几乎要溢出来。
“那不是属于你的世界。”
他说完,甚至没有等尤乾华回应,便转身,打算离开。
仿佛,多待一秒,都是对他身份的侮辱。
就在这时。
一位女士走了过来。
她看起来将近五十岁,素面朝天,头发也只是简单地挽在脑后。
身上,穿着一件看不出任何logo的、浅灰色的羊绒衫,和一条黑色的阔腿裤。
普通得,像任何一个,会出现在菜市场的阿姨。
但她站在那里,自有一种沉静如水的强大气场,仿佛她就是世界的中心。
“请问您是尤乾华老师吗?”
她的声音,温和,醇厚,像上好的大提琴。
尤乾华迎了上去。
“是的!欢迎光临,请问您是?”
朱利安正准备离开的脚步,停住了。
他回过头,有些不耐烦地皱起了眉。
他不喜欢,自己的审判,被无关的人打断。
孟影的目光,没有在朱利安身上,停留哪怕0.1秒。
她径首走到尤乾华面前,微笑着说。
“尤老师,下个月,戛纳电影节,我需要一件,能让全世界的镜头,都看懂的,中国礼服。”
戛纳……电影节?
朱利安,愣在了原地。
他看着眼前这个,穿着普通羊绒衫的女人,又看了看那个,刚刚被他定义为“宠物裁缝”的年轻人。
“这就是你们中国人说的‘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