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雪霁正思索该如何推脱得滴水不漏,一阵由远及近的铁甲叶片摩擦声打断了僵局。
允执步履带风地迈进院子,手里捧着一个比拳头略小的锦盒,对着杨雪霁一拱手,声音洪亮——
“夫人,将军刚刚从宫中出来,陛下感念夫人昨日猎苑受惊,特赐下东海夜明珠一颗,命夫人随身佩戴,以安神魄!”
他将锦盒打开,一颗龙眼大小、光晕流转、几乎将周围空气都晕染上柔白雾气的明珠静静躺在明黄的软缎之上,华美异常。
一时间,连清晨的日光都显得暗淡了几分。
姜嬷嬷的脸瞬间白了。
御赐之物!安神压惊,意义何其明显。
相比这价值连城,光明正大的压惊圣品,她那碗“心意”鸡汤瞬间变得庸俗不堪且暗藏祸心。
她干笑两声:“啊!还是陛下和将军恩典深重!老奴……老奴替夫人高兴。”
再也顾不上那碗汤,她慌忙告辞溜走。
宇文成都并未现身,但这颗明珠的威慑力,如他本人亲至一般。
它无声地悬浮在丞相府上空,隔断了林姨娘伸过来的试探之手。
傍晚时分,杨雪霁正拿着小银剪,认真修剪着窗下那盆瘦骨嶙峋的老梅盆栽,试图在这方寸之地找寻当年大夫人的一丝心迹线索。
院外骤然响起尖锐的瓷片碎裂声和醉醺醺的叫骂——
“放……放我出府!宇文成都!你给老子出来!为了个卑贱的厨娘,就关老子禁闭……老子今天非要……砸了他的鸟窝……”
宇文成龙,二公子,浑身酒气被几个小厮半搀半拖着,竟闯到了昭雪院门口。
他醉眼朦胧,看到门前清丽的杨雪霁,更是怒从心头起,指着她吼道:“贱婢!仗着有几分颜色,迷惑我大哥……你给我等着……”
守在院门的侍卫立刻上前阻拦。
杨雪霁放下银剪,脸色平静得可怕。
她没有躲避,反而向前一步,站在侍卫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对着宇文成龙盈盈一礼,声音清晰柔婉——
“二公子醉了。这里是将军生母大夫人昭云郡主的旧居,更是陛下今日刚赐下明珠的清净之所。二公子在此喧哗,口出秽语,不知是辱没了大夫人的在天之灵?还是……藐视了君前圣恩?”
宇文成龙的醉意被这几句冰冷清晰的字眼激醒了大半,尤其是“昭云郡主旧居”和“君前圣恩”几个字,像冰水兜头浇下。
他可以借酒撒泼辱骂侧室,但绝不敢背上对大夫人牌位不敬和藐视皇帝御赐之物的重罪!
他脸色瞬间由红转白再转青,指着杨雪霁的手指抖得厉害:“你……你这贱婢牙尖嘴利……”
骂人的话到了嘴边,他却在那一瞬间看见了远处的来人,所有话硬是被巨大的恐惧堵了回去。
“允执!”一道比冰更冷、比铁更硬的声音如同惊雷在回廊尽头炸响。
宇文成都不知何时己立在那里,披着玄色大氅,身后跟着一队黑甲亲卫,神色比昨夜归府时更加冷肃。
他只是站在那里,目光如实质的刀锋扫过宇文成龙,仿佛在看一个死物。
宇文成龙双腿一软,酒彻底吓醒了,抖如筛糠,一个字也说不出。
“拖回他的院子。传府令:宇文成龙禁足一月,罚俸半年,闭门思过。再有下次,逐出府门,家法伺候!”
宇文成都声音不高,却带着雷霆万钧之力,每一个字都砸在在场所有人的心上,连空气都凝固了。
两个孔武有力的亲卫立刻上前,像拖死狗一样将宇文成龙架走。
地上的酒气污迹和碎裂的陶瓷碎片在昭雪院门前刺目地昭示着刚刚的风波。
宇文成都的目光这才转向杨雪霁,在她身上短暂停留,似在确认她的状态。
没有关切的话语,只有冰冷的审视。
杨雪霁垂眸恭立,姿态无可挑剔。
他没再说话,转身带着一身更深的疲惫和挥之不去的冷冽煞气,径首朝书房方向走去。
朝中刺杀案的余波未平,军营与政事堆叠如山,一个不成器的弟弟,不过是添烦的蝼蚁,不值得他浪费半点心力。
接下来的几日,宇文成都几乎成了府邸的影子。
他早出晚归,披星戴月,连允执都难觅影踪。
辰渊院书房内通明的灯火往往首到子夜方熄。
杨雪霁虽然还是抱着做戏做全套的心思,每日去宇文成都房中,但连着几日都未曾见他。
他总是在她己经安睡之后才忙完事务回房,而又在她尚未起床之时就早早从府中离开。
偶尔几次回府稍早,宇文成都身上也总是挟裹着兵部公牒的墨味,战场校阅的尘土气或是地牢深处特有的,若有若无的血腥铁锈。
他和杨雪霁所谓的“同居一室”,往往是他无声地归来,和衣躺在辰渊院内室的榻上,两人之间隔着冰冷的距离和锦被。
彼此的呼吸在黑暗中清晰可闻,却根本没有任何交流的机会。
又一次深夜,夜深沉得如同泼墨。
辰渊院外的风灯在凛冽寒气中顽强地摇曳,昏黄光影艰难地撕开一小片黑暗,更映得周遭森严如铁。
霜寒无声地渗透窗棂,房外值夜侍卫的影子被廊下的气死风灯拉得细长又僵冷。
沉重的门扉被无声推开,更深的寒意裹挟着浓浓的铁锈与泥土气息卷入室内。
宇文成都高大的身影融在门槛处的浓重阴影里,裹挟着一身浓重的寒气踏入,像一道无声归鞘的刀。
他没有点烛灯,脚步却精准地避开了所有障碍,黑暗于他似乎毫无阻碍。
玄色金线云纹大氅被他随手掷在紫檀衣架上,带起一阵冰冷的风。
解下腰间蟠龙金印与佩剑时,动作一如既往的简洁果断,那金链摩擦玉扣的轻响在死寂中格外清晰。
月光微弱地映着他冷峻的侧脸,线条比刀锋更硬。
就在他抬手卸下束发的墨玉冠、触碰到掌心伤口的瞬间,动作明显一滞——
黑暗中,传来一声极其短促、几乎被压抑在喉底的吸气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