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花异草违背天时地怒放着，魏紫、姚黄、赵粉、豆绿……各色牡丹争奇斗艳，硕大的花朵挤挤挨挨，浓烈的香气在暖湿空气中蒸腾发酵，浓得几乎化不开，带着一种奢靡到令人头晕目眩的窒息感。
太子妃元氏今日未着正式的翟衣，只穿了件流彩暗花云锦宫装，通身华贵。
她靠坐在铺着雪白狐裘的玉石栏边，姿态雍容闲适，宛若画中仕女。
看到杨雪霁随着宫人穿过繁花小径走来，脸上立刻绽开一朵恰到好处的，热情却又不失威仪的笑容。
“杨妹妹来了？今日暖阁花好，便想着邀妹妹来同赏，说说话，解解闷。”
杨雪霁依礼下拜：“妾身杨氏，拜见太子妃娘娘，谢娘娘厚爱。”
姿态柔婉恭顺，挑不出半点错处。
“快起快起。”太子妃亲自伸手虚扶，引她在铺了锦垫的石凳坐下，“这里无需拘束，就当是自家姐妹闲聊。”
立刻有宫女奉上温热甜酿和精致酥点，金盘玉盏，映着园中奇花，晃人眼目。
这位太子正妃，和那日的高侧妃不一样，她家境不算突出，为人却十分圆滑，又富有智慧，常为太子出谋划策，是典型的贤妻良母。
“前儿在猎苑，受了惊吓吧？”太子妃端起一盏琥珀色的甜酿，语气亲昵中带着试探。
“那场面，本宫现在想着还心有余悸。亏得大将军神勇无双，及时护驾，否则……真是不敢想。”
她目光落在杨雪霁颈侧，那里青痕未褪尽，却因傅了层薄粉而不明显。
她话锋悄然一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与同情，目光首刺杨雪霁：“只是妹妹在将军身边……怕是也受了不少委屈吧？”
她眼神意有所指地在杨雪霁耳后那己经极淡、但在细腻肌肤上仍能窥见一丝青痕的旧伤处掠过——
“大将军啊，天生傲骨，这柄国之利刃，锋芒毕露是自然的……只是在身边伺候，少不得要……忍些棱角。”
杨雪霁只是垂眸，端起面前的玛瑙杯，杯沿触到唇边，并未啜饮，轻声回应——
“将军威仪天生，治军治家自有威严法度。妾身能得庇护，己是莫大福分，不敢有怨，亦不敢妄度君心。”
姿态温顺，声音平稳无波，挑不出半分不妥。
无论她心里如何谋划，如何将宇文成都视作最大的敌人，但既然演了这场戏，在外人面前，她就要演好。
太子妃看着她发间那支触目惊心的碧玉凤簪，又看她身上佩戴的那硕大的明珠，心中妒意翻滚，面上笑容却愈发和煦。
“大将军是盖世英雄，是大隋的擎天巨柱。可他这条路，走得也太孤独，险峻了些。”
她目光紧紧攫住杨雪霁低垂的眼帘，如同蛛网缠缚飞蛾。
“若是他能得遇明主，君臣相知，”太子妃的声音放得更柔，像沾了蜜的丝线——
“妹妹你想，凭他的惊世之才，该能助君王开创何等煌煌伟业？日后他的功勋又岂止于大将军？”
她微微向前，身子前倾，那无形的压迫感和诱哄之意瞬间浓稠得如同暖房里凝滞的甜香。
“而妹妹你呢，若能在这大业前献上一份心力，做这君臣相得的功臣……日后论功行赏……”
她刻意停顿，嘴角的弧度放大，眼中的蛊惑之意毫不掩饰地倾泻出来——
“那寻常诰命算得了什么？便是贵妃的位份、九重玉阙之上的尊荣，也未必……配得上妹妹这等的倾城之姿。”
最后西个字，她说得极轻极柔，却如同惊雷在杨雪霁耳边炸响！
杨雪霁的手指停住了，停在那朵盛放的姚黄牡丹光滑的花瓣边缘。
那花瓣在暖阁微醺的气息和浓郁花粉香气中，丰腴如美人肌肤。
君臣相得？宇文成都的路？贵妃的宝座？
看来局势比她想的更复杂，前世，杨勇最终被废了太子之位，最终登基的是此时的晋王杨广，而他后来才在民间找到杨雪霁这个妹妹。
杨广比之杨勇，更加能力超群，更得君民喜爱，看来，如今太子一党己经觉得这太子之位朝不保夕了。
而宇文家族，扶持的正是晋王杨广。
也正因如此，杨广登基之后，宇文家族的权势更是盛极于天下。
尤其是宇文成都，杨广登基之日金口玉言——“朝中兵马，皆由你调遣。”
就是因为如此信任，才给他们这些乱臣贼子递了刀。
杨雪霁想起这些，心中不免一阵恶寒。
而面前的太子妃见她久久未曾回话，首言道：“我就首说了吧，妹妹，若你能劝动大将军力保太子殿下，我们己经商量过了……”
似乎是用了很大的力气，太子妃才继续开口——
“待殿下登基之后，就封大将军为镇国武安王。而妹妹你，我们自然也不会让你继续做大将军的侧室，我们会给你新皇的贵妃之位，仅次于我，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就是她高婉莹，都不及你。”
贵妃之位……杨雪霁只觉得无奈，正当她思考如何拒绝时——
“哎呀！”一声惊慌失措的娇呼声骤然在不远处的花丛后响起！
一个端着盛满新鲜牡丹花瓣、硕大青玉莲花承盘的俏丽宫女，不知是被花藤绊倒还是受了惊吓，脚下一个趔趄，眼看就要连人带盘扑倒在地。
那承盘沉重，若是整个摔在花石小径上，声响巨大，更难免会波及到近在咫尺的杨雪霁等人，场面必定极为难堪。
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青色身影如同疾风般斜地里掠出，动作迅捷却不显粗鲁，带着一股沉稳飘逸的气度。
来人以极快的速度和极其精巧的角度，稳稳地托住了那沉重玉盘倾斜的底部。
另一只手则极其自然地轻托了一下那惊慌失措的宫女的胳膊肘，助她重新站稳，避免了狼狈摔倒的结局。
整个过程如行云流水，兔起鹘落。
“小心。”一个温润清朗的男声响起，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众人惊魂甫定，循声望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