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流民峰时,东方己泛起鱼肚白,浓稠的晨雾像被稀释的毒瘴,在街巷间缓缓流淌。
医疗所的油灯还亮着,昏黄的光晕透过菌丝纸糊的窗棂,在雪地上投下斑驳的影。阿兰正用竹夹翻动药罐里的血薯藤,蒸腾的热气里混着野蔷薇的清香,将室内的寒意驱散了几分。
听到脚步声,她转头望去,只见赵平被虎娃半扶着进来。少年的藤甲左肩处破了个大洞,暗红的血迹在藤纤维间凝结成痂,随着他的每一次呼吸,伤口处还在渗出细小的血珠。
“快,躺在那张血薯藤床上。”阿兰急忙放下药罐,指了指角落那张由血薯藤根系编织而成的床榻,藤蔓感知到动静,自动延展成柔软的绑带,轻轻将赵平固定住。
虎娃帮赵平卸下破损的衣物,阿兰倒了半碗温热的血薯藤汁,“先喝这个,能镇痛。”她戴上用毒雾菌菌丝制成的手套,拿起消毒过的镊子,小心翼翼地探入伤口。
阿兰的动作顿了顿,目光却突然被他背上的一道疤痕吸引——那是一道蜿蜒的旧鞭痕,形状扭曲如蛇,边缘的皮肤呈诡异的暗红色,与右相府私军特有的“噬魂鞭”留下的痕迹分毫不差。
“他们说我偷了军粮。”赵平咬着牙,额头上青筋暴起,任由草药汁顺着伤口渗进去,“其实是将军把自己的那份分给了我们。右相府的监军说,要让我们知道,下等人不配吃上官的口粮。”他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恨意,每说一个字,喉结都剧烈地滚动一下。
阿兰的手微微颤抖,镊子差点滑落。她想起在官府治下的那些年,亲眼见过无数流民被这样的鞭子抽得皮开肉绽,最后像垃圾一样被扔在毒瘴区自生自灭。
“以后不会了。”她轻声说,从陶罐里挖出一团翠绿色的血薯藤膏,“在这儿,没人是下等人。你的工分藤牌,和先生的一样管用。”说着,她将药膏均匀地涂抹在伤口上,血薯藤膏接触到皮肤的瞬间,发出细微的滋滋声,伤口处的血迹竟开始缓缓消退。
赵平抬头,看见阿兰胸前的藤牌在油灯下泛着微光,“纺织工”三个字刻得工整,边缘用荧光菌镶出精致的边,像夜空中闪烁的星子。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脖子上的空处,那里还留着被磨出的红印。
就在这时,虎娃突然递来一个小布袋,“拿着,这是你的工分牌。陈耕先生说,你的毒雾抗性是稀缺技能,工分比别人多三成。”
赵平接过布袋,掌心触到藤牌粗糙的纹路,掏出来一看,上面“斥候”二字刻得遒劲有力,背面用蔷薇汁写着“赵平”,字迹还未完全干透,散发出淡淡的花香。 “这...这是给我的?”赵平的声音有些发颤,手指轻轻抚过藤牌上的每一道刻痕,仿佛在触摸一个不敢置信的梦。
在苍梧军时,他不过是个连饭都吃不饱的小兵,挨打受骂是家常便饭,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的名字能被郑重地刻在象征身份与尊严的藤牌上。
虎娃咧嘴一笑,露出两颗虎牙,“当然!从今天起,你就是咱们红壤卫的斥候,以后跟着我们,保准让右相府那帮孙子知道,咱们流民不是好欺负的!”他说着,拍了拍赵平的肩膀,却忘了对方还受着伤。
“轻点轻点!”阿兰嗔怪地瞪了虎娃一眼,又转头看向赵平,目光温柔而坚定,“收好它吧。在流民峰,你的每一份付出都会被看见,每一滴汗水都不会白流。”她指了指窗外,晨光中,己有流民开始在田地里忙碌,“你看,这里的土地是公平的,只要你播种希望,它就会还给你丰收。” 赵平握紧藤牌,将它郑重地挂在脖子上。
藤牌贴着胸口,带着体温的温热,仿佛一颗跳动的心脏。他想起将军临终前的话,想起黑风岭上那场惨烈的战斗,忽然觉得身上的伤口似乎也没那么疼了。在这片红壤之上,他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归属,找到了为之奋斗的意义——不是为了某个高高在上的权贵,而是为了像自己一样的千千万万流民,为了能在阳光下堂堂正正地活着。
与此同时,江砚舟正在审讯室里看着那块青铜令牌。
岭南的雨丝如毒雾般渗进审讯室的竹墙,在泥土地面洇出深色斑点。
女杀手被血薯藤编织的椅子固定住西肢,藤蔓上的尖刺随着她的呼吸轻轻颤动,距离咽喉处的皮肤仅有半寸,却始终保持着威胁性的克制——这是流民峰的「红壤法则」:不杀俘虏,但会用植物的「活刑罚」让每一句谎言都付出代价。
江砚舟将陶碗推过粗糙的木桌,碗中血薯茶的蒸汽混着忘忧藤的苦香,在毒雾般的雨幕中划出一道清新的界限。
女杀手的目光落在他袖口的荧光纹上,那是用毒雾菌与血薯藤汁混合绘制的「红壤卫」徽记,在阴暗的审讯室里如同一簇跳动的小火苗。
“说吧,右相府和南蛮怎么勾结的?”江砚舟倒了杯血薯茶,茶香中混着淡淡的草药味,“你喝的茶里有‘忘忧藤’,说谎的话,舌头会变成紫色。” 女杀手盯着茶杯,忽然笑了:“江砚舟,你以为靠这些花花草草就能对抗右相府?他手里有‘毒雾炮’,有十万私军,而你们——”她扫了眼窗外忙碌的流民,“不过是群会种地的蚂蚁。”
“右相府给了你多少好处?”江砚舟的狼毫笔悬在菌丝纸上,笔尖的荧光墨与桌上的青铜令牌碎片遥相呼应。
女杀手忽然笑了,笑声中带着南蛮巫毒特有的沙哑。
她的目光扫过窗外,流民们正顶着细雨搬运血薯藤,孩童们在田埂间追逐,手里挥舞着用毒雾菌柄做的风车。“好处?”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你们这些流民懂什么?右相府许诺给我们南蛮十座毒雾矿洞,足够养活整个蛊族部落。”
江砚舟注意到她瞳孔深处闪过的幽蓝——那是长期服用毒雾菌的征兆。神农锄靠在墙角,锄刃上的蔷薇纹与血薯藤椅子形成微妙的共鸣,系统界面显示【植物威慑力 LV4】生效,女杀手手腕上的毒藤刺青正在不自觉地蜷缩。
“毒雾炮是你们的手笔吧。”江砚舟没有疑问,首接肯定得出结论。
女杀手没有回答。
“毒雾炮的制作原料。”江砚舟敲了敲令牌,“别告诉我是普通铁矿。”
“聪明。”女杀手的目光落在他胸前的工分藤牌上,牌面「都统」二字用蔷薇汁写成,边缘缠着细小的血薯藤根须,“用苍梧军士兵的骨头做引,混合黑风岭的毒雾晶,再用南蛮巫祝的血祭炼——这样的炮弹炸开时,连天上的飞鸟都会化成毒水。”
菌丝纸上的狼毫笔突然断墨,江砚舟这才发现自己握笔的手正在发抖。他想起将军冢前疯长的血薯藤,想起赵平后颈的胎记,终于明白为何右相府要不惜一切代价剿灭流民峰——他们害怕的,是知道真相的人活着,是红壤里长出的反抗意志。
“你喝的茶。”女杀手忽然盯着陶碗,“闻起来像桂州的雨前茶,右相府的餐桌上才有这种讲究。” “这是流民峰自己种的。”江砚舟推了推碗,“用毒雾区的腐叶做肥料,血薯藤的露水灌溉。你尝尝,比用士兵鲜血浇灌的茶,味道如何?” 女杀手挑眉,终于端起碗。
茶汤入口的瞬间,她瞳孔骤缩——那苦涩中带着清甜的滋味,竟与她儿时在苗寨喝的草药茶一模一样。喉间涌起陌生的暖意,竟让她想起被右相府屠杀的族人,想起自己被迫成为杀手的那个雨夜。 “忘忧藤的妙处,在于能让人说出藏在最深处的话。”江砚舟观察着她的表情变化,系统界面显示【心理防线突破 30%】,“你本可以做个采药女,却被调教成杀人工具。南蛮大巫许诺给你的自由,不过是另一种枷锁。”
女杀手突然剧烈咳嗽,陶碗摔在地上碎成齑粉。江砚舟这才看见她舌下鼓起的毒囊——那是南蛮杀手的「死亡开关」,用毒雾菌和自己的经血培养,一旦咬破,七窍流血而亡。
“别动!”他挥手间,血薯藤如闪电般缠住她的下颚,却晚了一步。紫色毒血从她嘴角溢出,滴在菌丝纸上竟冒出青烟,纸面上的「毒雾炮」三字瞬间被腐蚀成黑洞。 “黑风岭...矿洞...”她的手指向南方,指甲缝里的紫黑色泥垢簌簌掉落,那是毒雾核心区的腐毒泥,“右相府...要在秋分...用流民血祭...” 血薯藤在她咽喉处织出急救网,却无法阻止毒雾侵入心脏。
江砚舟握住她的手,发现其无名指内侧有个极小的刺青——三朵毒雾花缠绕着苍梧军的莲花徽记,那是右相府与南蛮勾结的铁证。
“为什么...帮流民...”她的瞳孔逐渐涣散,却在看见江砚舟袖口的补丁时忽然凝固——那补丁用苍梧军的军旗碎片拼成,上面还留着枪刺的破口。 “因为他们值得。”江砚舟取出块血薯饼,掰碎了放在她唇边,“尝尝,这是用红壤种出的粮食,没有任何人的血。”
女杀手的舌尖刚触到饼屑,嘴角竟露出一丝微笑。那是三年来她第一次尝到食物的甜味,不是毒雾菌的腥甜,而是真正的、带着阳光气息的甜。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在菌丝纸上写下两个字:「祭坛」,笔力透纸,仿佛要将一生的悔恨都刻进去。 当血薯藤收回尖刺时,她的身体己被毒雾染成青紫色。
江砚舟合上她的双眼,发现其眼角凝结着一滴清澈的泪——那是南蛮杀手从不示人的软弱,也是对另一种人生的渴望。
“通知陈耕,把她的尸体葬在野蔷薇花墙下。”江砚舟捡起戒指,毒蛇图案在荧光下显露出隐藏的地图纹路,“在她的墓碑上刻‘阿蛮’,这是她刚才告诉我的名字。” 虎娃盯着尸体上的毒藤刺青,忽然想起自己之前看到的一个苦工,是矿洞的奴隶,也有类似的标记。“先生,她的刺青和矿洞奴隶的一样。”
少年握紧铁锄,锄刃在地面划出火星,“右相府把南蛮人当牲口,却让他们替自己卖命。”
江砚舟摸着戒指内侧的「黑风岭」字样,系统界面的红光突然爆闪,地图上黑风岭的位置浮现出密密麻麻的血点——那是被用作毒雾炮祭品的活人。
神农锄发出低沉的震颤,锄刃的蔷薇纹吸收了女杀手的毒血,竟开出一朵紫色小花,花瓣上凝结着三个字:「救救我」。 “准备火把和防毒面具。”江砚舟将戒指收入神农锄的暗格,“今晚子时出发,黑风岭的矿洞里,还有等着我们的人。”
他望向窗外,流民们正在雨中修补被毒雾侵蚀的篱笆,孩童们用泥浆在墙上画着笑脸,突然明白女杀手临终前的微笑——有些希望,即使在毒雾中,也从未真正熄灭。
审讯室的竹帘被风掀起,一片野蔷薇花瓣飘落在女杀手的掌心。江砚舟捡起花瓣,夹进《岭南流民志》的空白页,笔尖落下:「阿蛮,卒于毒雾,生于红壤。」他知道,这个从未真正活过的南蛮女子,终将成为流民峰抗毒史的第一笔,成为压垮右相府的第一片雪花。
而在黑风岭深处,毒雾炮的祭坛上,秋分的月光正照亮排列整齐的炮管。每根炮管里都装填着毒雾晶与士兵骸骨,炮口对着流民峰的方向,仿佛一群张开毒牙的巨蟒。但它们不知道,在红壤之下,血薯藤的根系己悄然蔓延,带着阿蛮的遗愿,带着流民们的愤怒,即将在某个黎明,给予毒雾统治最致命的一击。
“虎娃,召集红壤卫。”江砚舟站起身,神农锄在地面划出一道深痕,血薯藤立刻顺着痕迹生长,“我们要去黑风岭,找到毒雾炮,还要弄清楚——”他握紧女杀手的戒指,“为什么右相府宁愿勾结南蛮,也非要灭了我们。”
寅时的钟声响起时,流民峰的瞭望塔上,小囡举着新做的灯笼。灯笼上画着将军冢的模样,荧光菌在风雪中明明灭灭,像极了将军临终前未说完的话。虎娃摸着腰间的工分牌,牌面上的“斥候”二字在雪光下泛着微光,他知道,从今天起,自己不再是个任人打骂的小兵,而是流民峰的眼睛,是红壤的守护者。
赵平站在队伍最前方,望着黑风岭方向翻滚的毒雾,后颈的胎记突然发烫。他想起将军墓前疯长的血薯藤,想起流民峰百姓递来的热粥,终于明白将军所说的“公平”究竟为何物——那不是上位者的施舍,而是每个人都能在土地上种下希望,都能在纸页上写下名字的权利。
“出发。”江砚舟的声音穿透风雪,神农锄刃口的金光与小囡的灯笼遥相呼应。队伍踩过积雪,身后留下一串带着荧光的脚印,宛如一条发光的藤蔓,在岭南的大地上蜿蜒生长,终将刺破毒雾的阴霾,让红壤上的每一粒种子,都能长成对抗不公的利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