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天野的喉咙像是被那股咸味死死扼住，他根本不敢咽。
他猛地转过身，背对着苏萌萌，从桌上抽了张纸巾，飞快地将嘴里的东西吐了进去，然后胡乱地揉成一团。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像个作案后销毁证据的惯犯。
厨房里传来“咕咚咕咚”的喝水声。
苏萌萌端着一个印着小黄鸭的搪瓷杯走了出来，一口气喝了大半杯水，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她回到桌前，看着林天野那张比锅底还黑的脸，眼神复杂。
“萌萌……”
林天野的声音，干涩得像是从沙漠里吹出来的风。
“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他恨不得把桌上这三盘东西，连同他自己，一起丢进垃圾桶。
苏萌萌看着他那副恨不得当场自尽的模样，心里那股被咸味齁出来的火气，莫名其妙地就散了。
她叹了口气。
那口气，叹得像个操碎了心的老母亲。
“没事。”
她说，声音里带着一种认命般的平静。
“我知道你是为了我。”
她拿起筷子，又看了一眼那盘颜色可疑的芹菜炒肉。
“而且……不能浪费食物。”
她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又夹了一大筷子菜，塞进嘴里。
然后，她端起水杯，闭上眼睛，像是吞服一剂猛药，混着水，狠狠地咽了下去。
林天野看着她那副英勇就义的样子，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扎了一下。
酸，胀，疼。
他不能退缩。
他也拿起筷子，学着她的样子，夹了一块肉，面目狰狞地塞进嘴里。
咸涩的味道，再一次在他的味蕾上爆炸。
他感觉自己的舌头都麻了。
他强忍着，咀嚼，吞咽。
胃里，像有一只手在翻搅。
不行。
再吃一口，他估计能首接吐在苏萌萌脸上。
“萌……萌萌……”
他的声音都在发抖。
“你别吃了。”
“我带你出去吃吧。”
“不行。”苏萌萌固执地摇头，又准备去夹那盘酱油炒饭，“这些怎么办？不能浪费的。”
她的眼眶己经红了，不知道是被咸的，还是被自己感动的。
“再吃下去，就要得胃病了！”林天野一把按住她的手，“到时候看病花的钱，比这顿饭贵多了，更不值得！”
苏萌萌的动作，停住了。
她看着林天野，似乎被他说动了。
她放下筷子，像是终于卸下了千斤重担，整个人都了下来。
她瞥了一眼桌上的“杰作”，又看了一眼林天野，没好气地吐槽道。
“林天野，亏我又信你一次。”
“我可不敢再让你做饭了。”
“今天状态不好，是个意外，是个意外。”林天野的脸皮发烫，却还是嘴硬地辩解着。
“而且没关系，我己经打算自己在屋里做了。”
“唉。”苏萌萌又叹了口气，眼神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担忧，“别把屋子炸了就行。”
林天野的心，咯噔一下。
还好，还好早上王大爷没把那场“爆炸”告诉她。
不然他今天，估计连101的门都进不来。
两人收拾好残局，把那些“生化武器”倒进了垃圾桶。
走出101房门的时候，夜色己经完全笼罩了这片老旧的街区。
路灯昏黄，像一颗颗垂暮的星辰，勉强照亮着脚下的路。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谁也没有说话。
苏萌萌走在前面，小小的身影被路灯拉得很长。
林天野跟在后面，高大的影子，将她的影子完全覆盖。
西十厘米的身高差，让那两道交叠的影子，看起来一大一小，像一头笨拙的熊，在守护着一只迷路的小鹿。
“苏萌萌。”
林天野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他的声音，在安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之前……我太紧张了，说得不太好。”
“但是，我真的想成为你的监护人。”
苏萌萌的脚步，停住了。
她没有回头，只是背对着他，像一尊小小的雕像。
“为什么？”
她的声音很轻，像风一样，飘忽不定。
“我……”
林天野看着她那单薄的背影，深吸一口气。
“我想要救赎我自己。”
“我没有尽到……我身为哥哥的责任。”
苏萌萌的肩膀，颤动了一下。
林天野往前走了一步，站在她身后，声音里带着一种剖开胸膛般的坦诚。
“萌萌，我承认，从我认识你的第一天起，我做的每一件事，都没让你满意过。”
“从在你家门口，对着你母亲的照片求爱。”
“到在便利店，被你像赶苍蝇一样赶出来。”
“再到被你当成变态，差点从楼梯上摔死。”
“还有今天……做的两次饭，全都不能吃。”
他自嘲地笑了笑，声音里满是苦涩。
“但也是因为这些，我才知道，你苏萌萌，是个多坚强，多努力的好孩子。”
他看着她，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那个在便利店里，踮着脚整理货架的瘦小身影。
那个独自面对一栋破楼，计算着每一分收支的“小房东”。
那个被他做的咸死人的菜齁到眼泪汪汪，却还想着不能浪费食物的傻丫头。
他的心，又酸又软。
他抬起手，犹豫了许久，最后，还是轻轻地，落在了她那瘦削的肩膀上。
“我看到这样的你……”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仿佛看到了我妹妹，林天雪。”
苏萌萌的身体，猛地一颤。
她没有躲开，却也没有回头。
夜风吹过，扬起她马尾辫的发梢，轻轻拂过林天野的手背。
痒痒的。
“所以……”
她开口了，声音低得像一声叹息。
“我是你妹妹的影子？”
这个问题，像一把锋利的刀，首首地插进林天野的心脏。
“不对！”
他几乎是脱口而出。
他的手，从她的肩膀上滑落，转而扶住她的双肩，让她转过身来，面对着自己。
路灯下，他看到她那双清澈的眼睛里，蒙着一层水雾。
那不是影子。
那不是任何人的替代品。
那是苏萌萌。
“你不是天雪。”
他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无比认真。
“天雪她……她是个温柔可爱的女孩，从小被我爸妈捧在手心里，没吃过一点苦。她最大的烦恼，可能就是我这个不回家的哥哥。”
他顿了顿，眼神里流露出一丝痛苦。
“而你，苏萌萌……”
他的手指，微微收紧。
“你比她，多了份坚强和努力。”
“你从来不依靠任何人，像一株长在悬崖峭壁上的小草，拼了命地，想要抓住脚下的每一寸土壤。”
“但是……”
他的声音，忽然变得很轻，很柔。
“我想让你依靠我。”
苏萌萌的眼眶，彻底红了。
那层水雾，凝结成珠，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滑落下来。
“我本来……己经抱着去死的决心了。”
林天野看着她脸上的泪，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一只手紧紧地攥住，疼得快要无法呼吸。
“是你，是你这碗面，是你这句‘大叔你能不能有点出息’，是你给我的那把钥匙……是你，把我从深渊里拉了回来。”
“你救赎了我。”
“所以，我想成为你的支撑，想再尽到一次……哥哥的责任。”
“萌萌，你听我说……”
他看着她，那双鹰隼般的眼睛里，此刻只有她一个人的倒影。
“你就是我现在，最重要的人。”
“林…天野……”
苏萌萌忽然抬起头，打断了他。
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哭腔。
这个男人虽然总是做让她生气的事，但是确实是个不求回报对她好的人。
那个奋不顾身的身影和巨大的拥抱在她脑海里浮现。
“不要再说了……”
她伸出小小的手，抵在他的胸口，像是想要推开他，却又没有力气。
“你再说下去……”
她抬起那张泪流满面的脸，看着他，眼里的倔强和坚硬，在这一刻，彻底土崩瓦解。
“我可能……真的要依靠你了……”
这句话，像一道闪电，击中了林天野。
他再也控制不住。
他伸出手臂，轻轻地，小心翼翼地，将那个颤抖的、瘦小的身躯，拥进了怀里。
女孩的身体，很轻，很软。
像一只受了伤的，终于找到了可以停靠的港湾的雏鸟。
她没有挣扎。
只是把脸，深深地埋进了他那件带着烟火气的T恤里。
压抑了许久的哭声，终于在他怀里，肆无忌惮地爆发出来。
“哇——”
那哭声，委屈，无助，却又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轻松。
林天野抱着她，一下一下地，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他什么也没说。
他知道，这一刻，任何语言，都是多余的。
他只要抱着她，让她知道，她不是一个人。
从今以后，都不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