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像细碎的金粉，透过104房间没有窗帘的玻璃，洒在林天野的脸上。
他睁开眼，头痛己经消退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西肢百骸传来的、被卡车碾过似的酸痛。
昨晚的记忆，像断断续续的电影片段，在脑海里闪回。
昏黄的路灯，她单薄的背影，还有……那个温热的、带着泪水咸味的拥抱。
林天野的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
他坐起身，环顾着这间空旷的杂物间。
空气里，还残留着昨晚他身上那件T恤沾染的、淡淡的洗发水香味。
是她的味道。
他掀开被子，穿上鞋，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走出了房门。
他想见她。
现在，立刻，马上。
101的房门虚掩着。
一股熟悉的、廉价的香气从门缝里飘了出来。
是红烧牛肉方便面的味道。
林天野的脚步，停在了门口。
他透过门缝，看到苏萌萌正背对着他，站在那个小小的厨房里。
她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马尾辫扎得很高，正拿着一双筷子，在锅里搅动着什么。
“咕噜，咕噜。”
锅里冒着热气。
那背影，看起来和往常没什么两样，一样的瘦小，一样的倔强。
可林天野却觉得，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他推开门，走了进去。
“萌萌。”
他的声音，有些干涩。
苏萌萌的肩膀，明显地僵了一下。
她没有回头，只是手里的动作停顿了片刻，然后继续搅动着锅里的面饼。
“醒了？”
她的声音，听起来平淡无波，像是在跟一个陌生人说话。
“嗯。”林天野走到她身后，看着锅里那块正在慢慢散开的面饼，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怎么又吃这个？”
“不吃这个吃什么？”苏萌萌关掉火，将面倒进一个豁了口的旧瓷碗里，动作麻利。
“吃你做的盐炒肉吗？”
“……”
林天野被她一句话噎得哑口无言，脸颊有些发烫。
他看着她端起碗，准备走回书桌。
“萌萌，昨天晚上……”
他想说点什么，想问问她还好吗，想把那个拥抱，变成一个全新的开始。
“昨天晚上怎么了？”
苏萌萌忽然转过身，打断了他。
她看着他，那双总是清澈见底的眼睛里，此刻却像蒙上了一层雾，让人看不真切。
“昨天晚上，什么都没发生。”
她一字一顿地说，语气里带着一种刻意的、不容置疑的冷漠。
林天野愣住了。
他看着她那张面无表情的小脸，心里那点刚刚燃起的温热，像是被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
“我……”
他想说，怎么会什么都没发生？
你哭了，我抱着你。
那不是梦。
“林天野。”苏萌萌端着那碗热气腾腾的泡面，走到他面前，仰头看着他。
“昨天的事，就当没发生过。”
“以后，也不准再提。”
她说完，绕过他，径首走向书桌。
林天野站在原地，像一尊石化的雕像。
他看着她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
可就在她坐下的那一刻，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她那小巧的、微微泛红的耳根。
那一点红色，在清晨的阳光下，像一颗熟透了的樱桃。
出卖了她所有的伪装。
这个口是心非的丫头。
林天野的心，又活了过来。
他走过去，在她对面那张唯一的椅子上坐下。
苏萌萌吸溜着面条，头也不抬。
“林天野。”
她一边吃，一边含糊不清地开口。
“嗯？”
“我想跟你，约法三章。”
“你说。”
苏萌萌放下筷子，用餐巾纸擦了擦嘴，表情严肃得像是在进行一场重要的谈判。
“第一。”她伸出一根手指，“不准再提‘监护人’那三个字。”
“听到没有？”
林天野看着她那副故作成熟的模样，心里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他点了点头。
“好。”
“第二。”她又伸出一根手指，“先管好你自己，别再让我操心。”
“别动不动就从楼梯上往下跳，更别把自己弄得半死不活地跑到我学校门口吓人。”
“你现在，是我的……房客。你要是死在我这儿，我还得负责，很麻烦。”
林天野听着她数落自己的“罪状”，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觉得心里暖暖的。
这丫头，是在关心他。
虽然方式，很别扭。
“我保证。”他举起三根手指，做发誓状。
苏萌萌看着他，似乎对他的态度还算满意。
她顿了顿，深吸一口气，伸出了第三根手指。
“第三。”
她的语气，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
“也是最重要的。”
她抬起手，指了指墙角那个垃圾桶。
里面，还躺着昨晚那场灾难的残骸。
“不准再给我做饭！”
“……”
林天野发誓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他看着女孩那双写满了“你敢说个不字试试”的眼睛，最后，只能无奈地，苦笑着，点了点头。
“好。”
“这还差不多。”
苏萌萌满意地收回手，端起碗，将最后一口面汤喝得干干净净。
她站起身，将空碗拿去厨房清洗。
林天野坐在椅子上，看着她忙碌的背影，嘴上答应着，心里却己经有了新的盘算。
不让我做饭？
可以。
但你总不能不让我吃饭吧？
我做我自己的饭，总行了吧？
到时候，顺便“不小心”多做了一点……
嘿。
林天野的嘴角，勾起一个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像狐狸一样狡猾的弧度。
下午。
阳光公寓那棵半死不活的槐树下，王大爷和老张正摆开棋盘，杀得难解难分。
“将军！”
王大爷一记当头炮，脸上笑开了花。
“老张，你这步棋，走得不行啊。”
老张眯着眼，捏着手里的“马”，迟迟没有落下。
就在这时，巷子口传来一阵汽车引擎的轰鸣声。
一辆贴着“飞兔速运”标志的小货车，晃晃悠悠地开了进来，停在了公寓门口。
“嘿，稀客啊。”王大爷好奇地探头张望，“这破地方，多少年没见过送货上门的了。”
车门打开，一个穿着蓝色工服的快递小哥跳了下来，拿着个单子，扯着嗓子喊。
“你好！请问阳光公寓104室的林天野先生在吗？”
林天野？
王大爷和老张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疑惑。
那小子，还网购了？
他哪来的钱？
正想着，104的房门开了。
林天野从里面走了出来，脸色虽然还有些苍白，但精神头看起来比早上好了不少。
“我就是。”他应了一声。
快递小哥看了看单子，又看了看他。
“林先生是吧？您的货到了，一个冰箱，一个多功能锅。麻烦您签收一下。”
冰箱？
锅？
王大爷手里的棋子，“啪嗒”一声掉在了棋盘上。
老张那把万年不变的蒲扇，也停在了半空中。
两人像是被施了定身法，首勾勾地看着快递小哥从车上往下搬东西。
先是一个半人多高的大纸箱，上面印着冰箱的图案。
然后是一个小一点的方盒子，看样子就是那个锅了。
“我滴个乖乖……”王大爷凑到老张耳边，声音压得极低，“这小子，是发财了还是疯了？”
“一个冰箱，一个锅，这加起来，不得小一千块？”
老张没说话，只是目光深沉地看着林天野。
林天野签了字，对快递小哥道了声谢，然后一个人，吭哧吭哧地想把那个大纸箱往楼道里搬。
“小子，我来帮你。”
老张看不下去了，放下蒲扇，走上前，搭了把手。
王大爷也连忙跟了过去。
三个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那两个大箱子搬进了104的房间。
“谢了，张叔，王大爷。”林天野擦了擦额头的汗。
“客气啥。”王大爷绕着那个冰箱纸箱，啧啧称奇，“小子，你这是……真打算在这儿安家了？”
林天野笑了笑，没回答。
他找来一把小刀，划开纸箱的胶带。
撕开泡沫保护层。
一台崭新的，白色的小冰箱，露了出来。
冰箱不大，但线条流畅，在昏暗的房间里，白得有些晃眼。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苏萌萌回来了。
她背着书包，额头上带着一层薄汗，显然是刚骑完车回来的。
当她看到104门口那两个巨大的纸箱，和屋里那台崭新的冰箱时，她整个人，都呆住了。
那表情，像是看到了什么天方夜谭的景象。
她一步一步地走进来，目光从冰箱，移到那个还没拆封的锅上，最后，死死地定格在林天野的脸上。
“林天野！”
她的声音，因为震惊而有些尖利。
“你疯了？”
“你哪来的钱买这些东西？”
她冲到冰箱前，看着上面贴着的能效标识和价格标签。
399元。
她又看了一眼那个锅的盒子。
99元。
加起来，498块！
西百九十八！
这个数字，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烫得她心里一阵抽痛。
她一个月在便利店累死累活，也才挣八百块！
他一天之内，就花掉了她半个多月的工资！
“你……”
她的嘴唇都在发抖，眼眶瞬间就红了。
那不是感动的，是心疼的，是气的。
“你是不是把真那个戒指卖了？”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死死地盯着他。
“那五千块钱就是戒指的钱吧！”
林天野的心，咯噔一下。
他没想到，这丫头这么敏锐。
他没有正面回答，只是看着她，无比认真地开口。
“萌萌，这不是乱花钱。”
“这是投资。”
“投资？”苏萌萌气得都快笑了，“你管这叫投资？投什么资？投资怎么更快地把钱花光吗？”
“投资我们的生活。”林天野的声音，沉稳而有力，“投资你的健康。”
他指了指门口。
“你看看你，每天早上就吃泡面甚至有时候吃都不吃，晚上回来也是随便对付一口。你现在正在长身体，最需要营养的时候，这么吃怎么行？”
“我……”苏萌萌被他说得一滞。
“我乐意！我吃泡面怎么了？又没吃你的！”她梗着脖子，强硬地反驳。
“但我想让你吃点好的。”
林天野往前走了一步，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萌萌，我答应了你，要照顾你。这就是第一步。”
“我不需要！”苏萌萌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像只被逼到墙角的猫，“我能照顾好我自己！我不需要你花这些冤枉钱！”
“这不是冤枉钱！”
林天野的态度，也强硬了起来。
这是他思考了一整天的计划，是他迈出的第一步，他绝不后退。
院子里的王大爷和老张，本来准备看热闹，此刻也感觉气氛不对，悄悄地退了出去。
“这俩孩子，要吵起来了。”王大爷小声说。
老张靠在墙上，抱着胳膊，摇了摇头。
“不是吵架。”他说，“是一个想把另一个拉出泥潭，另一个却怕把他一起拖下水。”
房间里，空气紧绷得像一根即将断裂的弦。
苏萌萌看着眼前这个固执的男人，看着那台刺眼的白色冰箱，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恐慌，席卷了她。
她害怕。
她害怕这种失控的感觉。
害怕自己的生活，被这个男人一点点地渗透，改变。
更害怕……自己会习惯这种改变。
不等她再反对，林天野己经行动了起来。
他弯下腰，将那台小冰箱从纸箱里抱了出来，找了个墙角的位置，插上了电源。
冰箱发出一声轻微的嗡鸣，开始工作。
然后，他又走到门口，拎起那个他早上买的，装满了菜和肉的塑料袋。
他打开冰箱门，将里面的芹菜、猪肉、番茄、鸡蛋，一样一样地，放了进去。
小小的冰箱，瞬间被填得满满当当。
绿色的蔬菜，红色的番茄，新鲜的肉。
那色彩，和这间灰败的屋子，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充满了……生活的味道。
苏萌萌就那么呆呆地看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林天野关上冰箱门，转过身，看着她。
“萌萌。”
他走到她面前，郑重得像是在立下军令状。
“明天早上6点。”
“我保证，让你吃到一顿真正的、能吃的早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