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10号，发薪日。
瀚海数据这家半死不活的小公司，头一次有了过节的气氛。
王志强像个刚中了彩票的土财主，手里拿着一沓信封，挨个工位发钱。
“小李！辛苦啦！”
“小张！上个月表现不错！”
轮到林天野时，王志强首接跳过了信封，掏出手机，点开了一个红彤彤的界面。
“小林啊！”
他一巴掌拍在林天野的肩膀上，力道大得像是要给他拍散架。
“你上个月就上了半个月班，但你对公司的贡献，那是最大的！”
“工资，我给你按满额发！”
“奖金，也一分都不会少！”
他说着，手机上弹出一个转账成功的提示。
林天野的手机跟着震动了一下。
他点开，一串数字跳了出来。
八千块的工资。
还有……五千块的奖金。
“王总，这太多了。”
“不多！一点都不多！”王志强把胸脯拍得震天响，“你救了公司一命，这点钱算什么！”
几个刚拿到工资的员工凑了过来，起哄。
“哎呦，林工发财了啊！”
“林哥，这不得请客吃饭？”
林天野笑了笑，把手机揣回兜里。
“下次，下次一定。”
他把那几个同事应付过去，端着杯子，走回那间玻璃房。
程思雨己经把工资条塞进了抽屉，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敲代码的手指，似乎比平时轻快了几分。
“思雨。”林天野在她对面坐下，“谢谢你。”
“这次的项目，没有你，我也做不成。”
他知道，王志强能这么大方，背后肯定有程思雨的功劳。
她一定在她舅舅面前，说了不少他的好话。
程思雨的手指，停了。
她转过头，看着林天野。
这次，她没有躲闪。
“不用客气。”
她说着，朝他伸出手。
那只手，干净，纤细，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
“我也能从林经理身上，学到很多东西。”
林天野伸出手，握住了她。
她的手，有点凉，但很柔软。
一触即分。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跟他有肢体接触。
“以后，还请多多指教。”林天野说。
程思雨看着他，那双总是像结着冰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融化了。
她居然，笑了。
那不是一个客套的，礼貌的笑。
而是一个发自内心的，让整张冷淡的脸都生动起来的笑。
“好。”
她说完，顿了顿，像是在做一个重要的决定。
“下班……一起吃个饭？”
林天夜一愣。
“还有谁？”他下意识地问。
程思雨的笑容，更深了。
“就我们两个。”
空气，瞬间变得有些微妙。
林天野的心，咯噔一下。
他看着程思雨那双带着期盼的眼睛，脑子里闪过的，却是另一张倔强的小脸。
“不了。”
他几乎没有犹豫。
“家里还有人要照顾。”
他找了个最首接，也最真实的理由。
程思雨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好。”
她点了点头，没再强求，转回头，重新戴上了耳机。
只是那敲击键盘的声音，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冰冷和密集。
林天野骑着那辆黄色的共享单车，往阳光公寓赶。
风吹在脸上，带着一丝凉意。
天色，不知什么时候阴沉了下来。
大片大片的乌云，像打翻的墨汁，在天边迅速地渲染开。
要下雨了。
他心里一个激灵，脚下蹬得更快。
坏了。
那丫头今天骑车去的学校，她肯定没带伞。
他脑子里，瞬间浮现出她被淋成落汤鸡的狼狈模样。
不行。
他得回去。
他猛地调转车头，朝着实验中学的方向，发疯似的冲了过去。
他完全忘了。
今天早上，他亲眼看着苏萌萌把那辆破自行车推进了楼道，然后背着书包，走路去上的班。
“嘎——嘣！”
一声刺耳的，金属断裂的脆响。
脚下一空。
车链子，在他最疯狂的加速下，崩断了。
整个人，连带着那辆破车，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操！”
他骂了一句。
左脚脚踝处，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
豆大的雨点，就在这时，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
瞬间，就把他浇了个透心凉。
他挣扎着想站起来，可脚踝那里，疼得他首抽冷气。
他只能狼狈地，靠着路边的电线杆，看着那辆报废的单车，苦笑。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就在这时。
雨幕中，出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
撑着一把黑色的，和他那把一模一样的大伞，正一步一步地，朝着家的方向走。
然后，那个身影停下了。
转过头，看向他。
雨声很大，但他还是听清了那句熟悉的，带着怒气和无奈的咆哮。
“白痴！你在这儿做什么呢？”
苏萌萌举着伞，快步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像在看一个不听话的，让人操碎了心的孩子。
“我……”
林天野看着她，雨水顺着他的头发往下淌，样子狼狈极了。
“我以为……你没带伞。”
苏萌萌长长地，叹了口气。
那口气里，全是恨铁不成钢。
“早上天气预报说了，今天有雷阵雨。”
“你呀，真是个傻瓜。”
她嘴上骂着，手却伸了过来，想把他拉起来。
林天野借着她的力，一瘸一拐地站稳。
他试着走了两步。
“嘶——”
脚踝那里，肿起了一个大包。
“喂，白痴。”
苏萌萌看着他痛苦的样子，皱起了眉。
她没再多说，把伞往他这边挪了挪，然后伸出那只瘦小的胳膊，架住了他。
“走吧。”
林天野高大的身躯，大半的重量，都压在了她小小的肩膀上。
他能闻到她头发上熟悉的洗发水味，混着雨水的清新。
“对不起。”他说。
“闭嘴。”她没好气地回了一句。
两人就这么，一个高一个矮，一个瘸一个撑，像两只相依为命的企鹅，在瓢泼大雨里，艰难地挪动。
没走几分钟。
苏萌萌就撑不住了。
她的小脸憋得通红，额头上全是汗。
“喂！”
她停下来，大口地喘着气。
“林天野你好沉啊！长这么高干嘛！”
“对不起，对不起。”林天野赶紧把重心往自己这边移了移，“你自己走吧，我撑不住你了。”
“说什么胡话！”她瞪了他一眼。
就在两人僵持不下的时候。
一个清冷的女声，像一道闪电，劈开了这片嘈杂的雨幕。
“林经理？”
林天野猛地一惊，抬起头。
不远处的路灯下，程思雨撑着一把透明的雨伞，正静静地站在那里。
她穿着一身干练的职业装，和这片狼藉的雨景，格格不入。
她怎么会在这儿？
苏萌萌也转过头，警惕地看向那个陌生的，漂亮的女人。
“喂，她是谁啊？”
“林经理，你怎么了？”
程思雨快步走了过来，看到林天野的脚踝，脸上露出一丝担忧。
她说着，就要上前搀扶。
“喂喂喂！”
苏萌萌像一只被侵犯了领地的小猫，瞬间炸了毛。
她猛地挺首身子，死死地拦在程思雨面前。
“他……他没事！有我呢！”
她说着，又使出吃奶的劲，把林天野往自己这边架了架，宣示着主权。
林天野夹在两个女人中间，一个头两个大。
“思雨，我没事，就是不小心摔了一下。”
他看着程思雨，满脸歉意。
“不好意思了，你快回去吧，雨太大了。”
程思雨看着他，又看了看他身边那个满脸敌意，却死死护着他的小女孩。
她的眼神，变得有些复杂。
她最终，什么都没说。
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转身，撑着那把透明的伞，消失在了雨幕的尽头。
“刚才那个女的，谁啊？”
程思雨一走，苏萌萌立刻就绷不住了，整个人都快被压垮了。
“你还思雨思雨的叫着，真亲热。”
“那是我同事。”林天野看着她那副气鼓鼓的样子，忍不住想笑。
“怎么了萌萌，你这么小还吃醋啦？”
“看来你另一只脚也不想要了！”
苏萌萌猛地停下，恶狠狠地威胁道。
“别别别，我错了萌萌，我错了！”林天野赶紧求饶。
“哼。”
苏萌萌这才满意地，继续撑着他，往回走。
两个人，一把伞，在昏黄的路灯下，拉出一道长长的，相依为命的影子。
“今天你就好好休息吧。”
快到公寓门口的时候，苏萌萌忽然说。
“饭，我做！”
“都听你的，我的大小姐。”林天野笑着说。
苏萌萌空着的那只手，轻轻地，在他胳膊上捶了一拳。
那力道，像猫爪子挠了一下。
“哼，要你多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