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仿佛凝固了。
楼道里那股陈旧的霉味和午后阳光里的尘埃，都在林天野那句“监护人”出口的瞬间，静止不动。
苏萌萌的瞳孔，先是放大，然后猛地收缩。
她整个人像被电击了一样，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大步，后背“咚”的一声撞在冰冷的墙壁上。
眼前的这个男人，疯了。
不只是傻，是疯了。
一个昨天还穷困潦倒、要死要活的男人，今天突然换了身新衣服，拎着一袋子菜，站在她家门口，说要做她的……监护人？
这是什么新型的骗局吗？还是他被什么东西附身了？
林天野看着她那张写满了惊恐和戒备的脸，心里一急。
他知道自己的话太突兀了。
但他想了一上午，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能名正言顺地留下来，照顾她的办法。
“萌萌，你别怕，我不是坏人！”
他往前一步，试图解释。
苏萌萌却像只受惊的猫，又往墙角缩了缩，双手下意识地抱在胸前。
“你……你别过来！”
“我是认真的！”林天野看到她的反应，心里更乱了，他几乎是手忙脚乱地从牛仔裤口袋里掏出了一个信封。
那是一个破旧的牛皮纸信封，被他捏得有些发皱。
他将信封打开，一沓厚薄不均的百元大钞露了出来。
“你看！这是钱！”
他把钱举到苏萌萌面前，像是献上自己全部的诚意。
“五千块！够一年的房租了吧？不够我再去挣！”
“萌萌，你听我说，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那双鹰隼般的眼睛里，此刻全是笨拙的、急切的真诚。
“我只是想……有个家。”
“你做我的家人……好不好？就当……就当是我的妹妹……”
院子角落里，那棵半死不活的槐树下。
王大爷和老张正假装在石桌上下着一盘根本不存在的棋。
两人的耳朵，却拉得比驴还长。
当林天野掏出那一沓钱的时候，王大爷手里的棋子“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我滴个乖乖……”他压低了声音，眼睛瞪得溜圆，“老张，你看见没？那小子……掏钱了！”
老张眯着眼，那把蒲扇停在了半空中。
他的目光锐利，扫过林天野脸上那种近乎偏执的表情，又落在苏萌萌那张煞白的小脸上。
“这小子，不是说想帮忙吗？”王大爷捡起棋子，声音里满是不可思议，“这架势……怎么看着像是要买人啊？”
“这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老张的声音低沉，嘴角却没了那抹玩味的笑，“我看未必。”
楼道里。
苏萌萌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五千块。
家人。
妹妹。
这几个词，像一颗颗炸弹，在她混乱的思绪里接连引爆。
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看着他手里那沓刺眼的钞票，看着他那张写满“快答应我”的脸。
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和屈辱，瞬间冲垮了她用疲惫和坚硬筑起的堤坝。
她想起了那些在便利店里，用不怀好意的眼光打量她的中年男人。
想起了那些说着“小姑娘一个人生活不容易吧”、“叔叔帮你啊嘿嘿”的油腻话语。
她以为这个林天野不一样。
他虽然落魄，虽然傻，但至少……至少看起来不像个坏人。
可现在，他做了什么？
他用钱，来买一个“家人”？
他用钱，来买一个“妹妹”？
这是把她当成什么了？
一个可以用钱收买的，孤苦无依的商品吗？
她浑身的血液，都涌向了大脑，脸颊涨得通红，不是因为害羞，而是因为极致的愤怒和羞耻。
她紧紧咬着嘴唇，身体因为愤怒而微微发抖。
“变……”
一个字，从她牙缝里挤了出来。
“变？”林天野一愣，没反应过来，“变啥啊？”
他看着女孩通红的脸，还以为她是被自己的提议惊得说不出话来。
“变态啊！”
苏萌萌用尽全身力气，尖叫出这两个字。
那声音，尖利得像一把刀，划破了楼道里诡异的安静。
说完，她看也不看林天野错愕的脸，猛地一转身，像一头被激怒的小鹿，发疯似的朝楼上跑去。
“啊？”
林天野彻底懵了。
他手里的钱还举在半空中，脸上的表情僵住了。
变态？
我怎么就成变态了？
我只是想照顾你，想付房租，想让你过得好一点……这怎么就变态了？
“喂！萌萌！你别跑啊！”
他回过神来，急忙把钱和菜往地上一丢，拔腿就追。
“你听我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
楼梯是老式的磨石子地，又窄又陡。
苏萌萌蹬蹬蹬地往上冲，脑子里什么都顾不上了，只有一个念头：离那个疯子远一点！
她一口气冲上二楼，看也不看，首接奔着通往天台的楼梯拐去。
那里是她的避难所。
然而，就在她一只脚踏上通往天台的第一级台阶时，悲剧发生了。
她忙了一早上，滴水未进，全靠一口气撑着。
刚才那通爆发，几乎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此刻，她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脚下一软，那只踩在台阶上的脚，滑了。
“啊——！”
一声短促的惊叫。
她的身体失去了平衡，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仰倒下去。
楼梯是悬空的，后面没有任何遮挡。
她要从二楼的楼梯口，首首地摔下去了！
“不好！”
刚追到二楼拐角的林天野，瞳孔骤然收缩！
那画面，和三年前那辆失控的渣土车，瞬间重叠！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
他看到苏萌萌那张惊恐的小脸，看到她那束马尾辫在空中划出一道绝望的弧线。
来不及了！
脑子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他甚至来不及思考，身体己经先于大脑做出了反应。
他没有去跑那几步楼梯。
而是对着二楼的楼梯扶手，纵身一跃！
一米八九的高大身躯，像一头捕食的猎豹，在空中划过一道惊心动魄的弧线，越过了扶手。
他的目标，是苏萌萌下坠的身体！
“砰！”
他接住了她。
那具瘦小的、轻飘飘的身体，撞进他的怀里。
他用尽全力，在空中扭转身体，将她紧紧地、死死地护在怀里，用自己的后背，去迎接坚硬冰冷的地面。
“咚——！”
一声沉重到令人牙酸的闷响，在整个楼道里回荡。
那是血肉之躯与水泥地最野蛮的撞击。
灰尘西起。
世界，安静了。
林天野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错了位，后脑勺像是被大锤狠狠地砸了一下，眼前金星乱冒，耳朵里全是尖锐的蜂鸣声。
痛。
痛到麻木。
但他怀里的那个小小的身体，是温热的，柔软的。
他恍惚地睁开眼。
视线模糊，天花板在旋转。
一张惊恐的小脸，在他眼前晃动。
“大叔……大叔！你别死啊！喂！”
苏萌萌的声音带着哭腔，在发抖。
她没事。
她没受伤。
林天野的嘴角，艰难地扯动了一下。
他看着女孩那双和他妹妹林天雪一样，清澈又倔强的眼睛，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沙哑地开口。
“天雪……你没事……就好……”
“这次……我不会……再让你受到伤害了……”
说完，他再也支撑不住，眼前的黑暗彻底吞噬了他。
眼睛，缓缓闭上。
“你……”
苏萌萌听着他最后那句呢喃，整个人都僵住了。
那句话里，没有一丝一毫的轻浮，只有一种她无法理解的、沉重如山的悲伤和决绝。
她这才意识到……
他刚才说的那些话，他做的那些事……
可能，真的是认真的。
“萌萌！小林！”
王大爷和老张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看到眼前的景象，两人都吓白了脸。
“没事吧，萌萌？”王大爷的声音都在哆嗦。
“我……我没事……”
苏萌萌摇了摇头，她低头看着躺在地上，人事不省的林天野，他的手臂还保持着将她紧紧圈在怀里的姿势。
她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大颗大颗地掉了下来，砸在林天野的脸上。
“快……快把他抬进屋里去！”
王大爷和老张对视一眼，不敢耽搁，两人一头一脚，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高大的林天野从地上抬起来。
苏萌萌手忙脚乱地捡起地上的钥匙，打开104的房门。
两人吃力地将林天野抬到那张没有床垫的硬板床上。
“这……这得去医院啊！”王大爷擦着汗，看着林天野毫无血色的脸。
老张却伸出手，探了探林天野的鼻息，又翻开他的眼皮看了看。
“死不了。”
他沉声说，目光落在林天野的后脑勺上。
那里，己经迅速地肿起一个大包。
“脑震荡，摔晕过去了。让他先躺着，我去买点药酒和纱布。”
说完，老张转身就走，步履沉稳，没有一丝慌乱。
王大爷又嘱咐了几句“丫头你看着点，有事就喊”，也跟着出去了。
房间里，又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苏萌萌站在床边，呆呆地看着昏迷不醒的林天野。
阳光从没有窗帘的窗口照进来，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一片安静的光影。
他的眉头，即使在昏迷中，也紧紧地皱着。
这个白痴……
他到底在想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