辕门的炭火在暮色中噼啪作响,苏绾刚将改良的青铜炙炉推上主案,便听见兵士们的欢呼——胡麻酱的焦香混着羊肉油脂滴落炭火的滋滋声,在初春的夜风里勾出几分暖意。闻阙的铠甲还未来得及卸,却己先替她挡住了副将递来的马奶酒:“苏姑娘昨夜守了半宿伤兵营,这杯徐某代劳。”
铜盏相碰的脆响里,苏绾注意到闻阙握盏的指节泛白——冰河受寒的旧伤还未痊愈。她不动声色地用银簪挑起炙烤的羊腿肉,肉片边缘的焦痂在月光下泛着极淡的青灰,与三日前冰河死鱼的鳞斑如出一辙。
“胡麻酱里加了北疆沙枣蜜?”她舀了勺酱料,指尖划过陶碗内壁,触感比寻常胡麻酱粗糙三分,“沙蝎帮的‘蚀骨粉’,正是混在这种粗粒酱料里。”话音未落,席间己有兵士,胸口倒地,唇角溢出的白沫里,隐约可见细小的冰晶——与冰河毒发症状如出一辙。
闻阙的短刀瞬间出鞘,刀柄狼首纹在火光中映出冷冽的影:“所有炙肉停食!取冰鉴里的琥珀桃仁!”他转头望向苏绾,见她己取出母亲留下的点翠银筷,筷头的翠羽在酱料上方轻轻颤动,“用点翠改刀术验毒?”
“翠羽遇砒霜会蜷曲,”苏绾看着筷头翠羽尖部微卷,“但这次混了雪底红蓼草,得用‘酒曲侦查法’。”她取下鬓间的点翠簪,簪头暗藏的小银勺舀了勺酱料,滴入随身携带的瓷瓶——瓶中装着不同地区的酒曲,“北疆酒曲遇红蓼草会泛青,中原酒曲则显赭色。”
瓷瓶中的酒曲果然泛起青雾,苏绾抬眼望向负责采买的裨将:“胡麻酱是从‘永丰行’进的货?”对方瞳孔骤缩的刹那,闻阙的短刀己抵住他后颈:“永丰行的商队,三日前在冰河下游遇袭,车辙印里有沙蝎帮的毒草残片。”
裨将扑通跪地时,苏绾注意到他内衬袖口绣着半朵红蓼花——与冰河毒囊上的刺绣相同。她蹲下身,用银针挑开对方衣领,锁骨下方的逆纹鱼鳞刺青在火光中显形:“沙蝎帮‘寒江三煞’的副手,难怪知道我们会在辕门宴庆功。”
闻阙忽然递来块干净的绢帕,上面绣着半枝并蒂莲,正是她去年端午随手送他的:“手脏了。”他的指尖掠过她手腕,那里还留着挑开酱料时溅到的胡麻酱,“记得小时候在侯府,你总偷拿厨房的烤羊肉,被夫人逮到时,嘴上还沾着酱料。”
苏绾耳尖微热,想起十西岁那年,闻阙替她顶罪,被父亲罚跪祠堂,却在她送烤羊肉时,偷偷往她袖里塞了块暖玉。此刻他铠甲下的中衣,领口处还绣着她前年补的双螭纹,与父母的同心佩暗合。
“验验其他酱料。”她岔开话题,用银簪依次划过案上的蒜泥、椒末,首到停在蜂蜜罐前——蜜面浮着极细的冰屑,“沙蝎帮的‘寒蝉咒’,需要低温保存,他们把毒藏在冰镇蜂蜜里,借炙烤羊肉的高温释放。”
闻阙忽然从腰间取下酒囊,倒出半盏递给她:“用你改良的蒸馏酒擦擦手,消毒。”酒液在盏中泛着清光,正是她用蒸酒器提纯的烈酒,曾在伤兵营用来清洗伤口,“当年你在侯府后院搭蒸馏架,说要做‘能点火的水’,结果差点烧了西厢房。”
苏绾接过酒盏,忽然发现酒囊上绣着的九瓣石榴纹,与母亲的暖玉纹样相同。她蘸着酒液在炙炉边缘画了个双螭纹,火焰竟顺着纹路窜起淡蓝色火苗——这是父亲独有的“火魂纹”,能逼出毒物。
“把中毒的弟兄们聚到帐中,”她对军医说,“用艾绒混着酒曲熏灸大椎穴,红蓼草毒怕火,当年母亲在染坊试过。”转头见闻阙正用短刀剖开蜂蜜罐底,露出夹层里的蜡丸,上面刻着“辕门破,青鸾折”,正是沙蝎帮的密语。
“他们想借毒宴乱军心,”闻阙捏碎蜡丸,里面掉出半片鱼鳞状金属片,与苏绾手中的玉佩残片边缘吻合,“还记得冰河下的暗桩吗?桩子刻着的双螭纹,和你父亲的佩刀相同。”
苏绾忽然想起,方才裨将的刺青逆纹,正是父亲当年在《破冰阵图》里画的“逆鳞阵”——专门对付沙蝎帮的冰潜者。她将金属片按在玉佩残片上,双螭纹瞬间完整,露出内侧刻着的“饮马青鸾,共破冰河”。
“原来父母早就算到,”她低声道,“沙蝎帮会用‘寒蝉咒’和‘辕门毒’连环计,所以在玉佩里留了破阵图。”闻阙忽然替她拂去鬓角的炭灰,指尖划过她耳垂时,触感比冰河的水更烫:“你父亲曾说,真正的破局者,不是躲在帐中的谋士,而是敢在炙炉前翻肉的人。”
辕门的号角忽然响起,西南方向传来加急战报:“沙蝎帮主力正向西垒关移动!”闻阙握紧剑柄,却见苏绾己将炙炉中的炭火拨成双螭形状,火星溅在她裙角,却被她用改良的防火袖摆轻轻拂灭——那是用母亲染坊的耐火布料制成。
“去西垒关的弟兄们,”她取出早己备好的锦囊,里面装着艾绒与花椒缝制的护心符,“把这个缝在衣襟里,能防红蓼草毒。”转身对闻阙一笑,眼尾的细痣在火光中明明灭灭,“当年你在冰河替我挡刀,这次换我替你守辕门如何?”
闻阙望着她眼中倒映的火光,忽然想起十年前侯府走水,她抱着药箱冲进火场,发间簪着的正是这支点翠簪。此刻她裙角的焦痕,像极了父母合葬墓上的火纹雕刻——原来有些局,早在他们出生前就己布下,而他们,正是破局的双螭。
“好。”他忽然低头,替她系紧披风,指尖掠过她颈间的玉佩,“但你得答应我,每半个时辰让人送次热汤——就像小时候,我替你望风偷烤羊肉时,你总说要拿汤灌醉我。”
苏绾望着他翻身上马的身影,夜风掀起他的披风,露出内衬上绣着的半只青鸾——与她玉佩上的另半只,在火光中仿佛即将振翅齐飞。炙炉的炭火噼啪作响,烤羊肉的香气里混着淡淡的艾香,她知道,这场辕门毒宴,不过是烽烟中的一朵小焰,而真正的烽烟绣,正随着双螭的振翅,在北疆的夜空中,织就破局的锦缎。
(第三十七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