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的冰河在黎明前泛着幽蓝,苏绾刚将马勺探入冰窟,水面突然浮出几尾翻肚的鱼,鳞片上凝着薄霜,眼窝处泛着极淡的青斑——正是母亲常说的“冰蚕毒”征兆。更远处传来兵士惊呼:“战马口鼻流血!饮过河水的弟兄们说心口发寒!”
闻阙的身影比她更快掠向饮马处,靴底在冰面上滑出几道痕迹:“冰面下有絮状悬浮物。”他蹲下身,指尖划过马唇,沾着的水珠在月光下竟有细微荧光,“你父亲的《饮马诀》里写过,‘冰河无鱼,饮马必疑’,这冰窟里的水,怕是被下了‘寒蝉咒’。”
苏绾解下腰间银铃——母亲留下的辨毒铃,铃舌浸过艾草汁,遇毒会发出闷响。果然,银铃靠近冰面时,清越的“叮当”声里混了丝杂音:“是雪底红蓼草,”她嗅着水中若有若无的苦腥,“晒干磨粉沉入冰河,遇暖流就会释放麻痹神经的毒素。”
闻阙忽然握住她的手,将她的指尖按在冰面裂缝处:“冰下有气泡,每隔七息冒一次,”他的拇指着她掌心的薄茧,那是多年握银针留下的,“像人藏在水下换气,沙蝎帮的‘冰潜者’。”
记忆漫上来。十西岁那年,父亲带他们在冰河练水战,闻阙总故意往她脖子里塞碎冰,被她用银针追着跑了半里地。此刻他袖口露出的刺青,与冰面下隐约可见的水草纹路重合,像极了父亲画的“破冰阵图”。
“取艾绒和姜粉,”苏绾对随行军医说,“用滚水冲了泼向冰面,红蓼草遇热会蜷缩。”她转头望向闻阙,见他正盯着冰面下的黑影,忽然轻笑,“当年你在冰河冻得嘴唇发乌,还硬说自己能潜到河心,结果被父亲捞上来时,裤脚里全是冰碴子。”
闻阙耳尖微热,却在冰面开裂的瞬间正色:“潜下去的人有三个,尾椎骨处有逆纹鱼鳞刺青,”他抽出腰间短刀,刀柄狼首纹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沙蝎帮‘寒江三煞’,专断冰河水源。”
苏绾忽然注意到,中毒兵士的手腕内侧都有片淡红胎记,形状像极了母亲染坊的布局图——父亲当年安插的水哨。她取出银针,在兵士曲池穴轻刺,黑血中竟混着细小的冰丝:“毒经血脉入肺,得用‘火灸十三法’,以艾火逼出冰丝。”
闻阙忽然脱了披风,就要往冰窟里跳:“我去查冰下是否藏了毒囊。”苏绾拽住他袖口:“水冷刺骨,你旧伤未愈——”话未说完,他己跃入冰窟,溅起的水花打湿她裙角,凉意渗进靴底。
更漏声在冰面上格外清脆。苏绾跪在冰面,用银簪划开冰层,发现冰下缠着的红蓼草根部,系着极小的蜡丸,上面刻着“冰河断,青鸾现”。这是沙蝎帮的毒咒密语,却用了父亲独有的刻刀手法。
“上来!”她对着冰窟大喊,话音未落,闻阙己破水而出,头发滴着冰水,手里攥着几串毒囊,囊上绣着与她玉佩相同的双螭纹:“他们把毒囊系在冰下暗桩上,桩子刻着沙蝎帮图腾,”他甩了甩头发,水珠溅在苏绾手背上,“却不知暗桩位置,正是你父亲当年埋‘火魂石’的地方。”
苏绾取出母亲留下的暖玉,贴在冰面:“火魂石遇毒会发热,当年母亲在每处水源都埋了,”暖玉接触冰层的瞬间,冰下传来“咔嚓”脆响,红蓼草应声蜷曲,露出藏在水草中的半块玉佩,“是父亲的!”
闻阙凑近细看,玉佩背面刻着“饮马冰河,青鸾照影”,正是父母合制的“同心佩”残片。他忽然轻笑,指尖划过她被冰水溅湿的鬓发:“小时候你总说冰河像镜子,能照见前世,现在看来,照见的是父母的局。”
中毒兵士突然抽搐,苏绾迅速用艾绒灸其心俞穴,艾烟混着冰河水汽,在冰面上投出双螭交缠的光影。闻阙看着她专注的侧脸,忽然想起十年前侯府走水,她也是这样跪在火场边缘,用艾火替伤兵续命,鬓角的碎发被火燎焦却不自知。
“毒源断了。”苏绾看着冰面下的毒囊渐渐融化,暖玉的热气正顺着暗桩扩散,“沙蝎帮想借‘冰河咒’让我们以为水源被诅咒,实则是要引我们分兵护水,趁机偷袭西垒关。”她转头望向闻阙,发现他正盯着冰面倒影,两人的身影与双螭纹重合,“就像父亲在《饮马诀》里写的,‘疑心生暗鬼,破冰需见心’。”
闻阙忽然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倒出颗红色药丸:“你母亲的‘暖魂丹’,当年她总说我贪凉,硬塞给我随身带着。”他递到苏绾唇边,见她愣住,耳尖又红了,“别误会,是给中毒兵士的——不过你若冷,我这里还有。”
苏绾接过瓷瓶,指尖触到瓶身刻的九瓣石榴纹,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的话:“冰河再冷,暖魂丹里有向阳的石榴籽。”她将药丸溶于热水,分给兵士,转头却见闻阙正用披风擦拭她溅湿的衣袖,动作轻得像怕惊碎什么。
冰河在黎明中渐渐解冻,水面漂着被艾火逼出的红蓼草,泛着淡淡的暖意。苏绾握着父母的玉佩残片,感受着冰面下传来的微热——那是火魂石与暖玉相和的温度,正如她与闻阙,在十年寒夜里,终将彼此的体温,炼成了破局的密钥。
“冷吗?”闻阙忽然开口,声音比冰河的水更轻,“等回营,让厨下煮锅热汤,你最爱喝的羊肉萝卜汤,多加姜。”
苏绾望着他眼中倒映的晨光,忽然明白,这道冰河咒,冻住的是沙蝎帮的阴谋,却冻不住守夜人骨血里的温热。当第一缕阳光劈开冰面,她听见远处传来战马的嘶鸣,这次的啼声清亮如洗,正如父母藏在冰河下的期许——青鸾双飞之日,便是冰河解冻之时。
(第三十六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