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赵头,你这老骨头还没死啊!”
声音尖利刺耳,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像根针似的扎进耳朵里。赵川握着铲子的手猛地一顿,干草簌簌落下。他奶奶的,这声音,化成灰他都认得!他缓缓转过身,眯起眼睛,眼前的人影渐渐清晰。
几个膀大腰圆的壮汉,一看就是不好惹的货色,簇拥着一个干瘦老头。那老头正慢悠悠地踱步过来,一双浑浊的眼睛在他身上扫来扫去,那眼神,啧,跟挑拣牲口似的,又像是在打量一件蒙了厚厚灰尘、不值钱的旧东西。
“我当是谁,原来是师弟啊。”赵川放下铲子,不紧不慢地拍了拍手上的草屑,脸上看不出喜怒,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问今天天气怎么样,“真是稀客,多少年没见了?瞧你这气派,身边跟着这么多人,是发达了?”
“呸!谁他娘的是你师弟!”那干瘦老者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扯开自己的衣襟,露出左臂。一条扭曲狰狞的暗红色刀疤赫然出现,像条丑陋的蜈蚣趴在枯瘦的胳膊上,在羊圈这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醒目。“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三十年前,你给老子留下这道疤的时候,咱们那点狗屁师兄弟情分,就他娘的一刀两断了!还师弟?我呸!”
赵川的目光落在那道疤上,眼神里翻滚着什么,复杂难明。这张脸,既熟悉又陌生。记忆像开了闸的洪水,一下子把他冲回了三十年前。那时候,师父老羊倌还在世,总是乐呵呵的,揣着手,教他们师兄弟怎么放羊,怎么喂那些宝贝疙瘩。师兄弟俩,成天好的跟一个人似的,晚上挤一个被窝说胡话,简首能穿一条裤子。可后来……
唉,后来啊……
后来,这师弟也不知怎么就迷上了骰子,那眼神一天比一天浑浊,跟赌坊里那些红了眼的赌鬼一个德行。先是偷,偷师父攒了大半辈子的血汗钱,一夜之间输了个精光;后来更是胆大包天,无法无天了,把师父视若性命、说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羊经》也偷出去卖了!他现在还清清楚楚记得师父知道真相后,那双瞬间黯淡下去、再也亮不起来的眼睛。好好一个硬朗的老人,一下子就垮了,精气神全没了,没过多久就撒手人寰。连口像样的棺材都没有,还是他,赵川,亲手挖的坑,找了块破席子给埋的。
“我可记得清楚。”赵川的声音依旧不高,但每个字都像小石子似的砸在地上,“城南当铺的伙计,眼睛尖着呢,认得你这张脸。他说,你把师父祖传的《羊经》卖了二十两银子,扭头就扔进了赌坊。连师娘临终前留给你做念想的那块玉佩,当了十两,也是一晚上输了个干干净净!你倒说说,哪件是我冤枉你了?”
干瘦老者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像是开了染坊,精彩极了。随即,他扯着嘴角冷笑起来:“哼,轮得到你在这里装什么好人!当年要不是你天天在老头子面前摇尾巴装老实,那本破《羊经》早他娘的就是我的了,怎么能算偷?再说了,我娘留给我的东西,老子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关你屁事!你算老几?”
赵川垂在身侧的拳头攥得骨节咔咔作响,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里去,面上却依旧没什么波澜,只是那眼神深处,冷得像冰。“你能混到今天这样,师父师娘在天有灵,想必……也会为你‘高兴’的。”
“呵呵,那是自然。”干瘦老者得意地重新理了理衣襟,下巴抬得更高了,鼻孔几乎要朝天,“我现在,可是宋家农庄的大管事!手底下管着百十号人呢!老赵头,咱们两个的旧账,不着急,以后有的是时间,咱们慢慢算,细细算!”他轻蔑地最后瞥了一眼这简陋得掉渣的羊圈,仿佛多看一眼都脏了他的眼睛,然后带着那几个一脸横肉的壮汉,扬长而去。空气里留下满圈的羊骚味,还掺杂着一股子让人不舒服的戾气,久久不散。
师弟的突然出现,就像一块臭石头,“噗通”一声砸进了赵川看似平静如古井的生活里,搅起一圈圈涟漪。他虽然己经是入了品的修行者,身份藏得严严实实,却依旧像个最普通的庄稼老头一样,每日喂羊、铲粪,老老实实地伺候这些祖宗。这份来自过去的压力,反而像根鞭子,抽着他,逼着他更加专注于修行,不敢有丝毫懈怠。
真是讽刺,这世道,想安安稳稳过日子都这么难。
不过短短几日,他对《隐气决》的领悟便又深了一层。要是那些鼻子比狗还灵、追寻气息的灰影门杀手此刻在此,定会惊掉下巴,不敢相信这份与年龄和外表完全不符的修行天赋。
赵川来到屋后的雪地里。随着《隐气决》悄然运转至小成境界,他呼出的白气在凛冽的寒风中迅速消散,几乎看不到痕迹,整个人仿佛与深沉的夜色融为了一体。脚踩在厚厚的积雪上,竟然连半点脚印都没留下,轻飘飘的,连自身那点微弱的、属于入品修行者的气息也彻底收敛得干干净净,此刻的他,跟村里任何一个打了一辈子光棍的老农都没什么两样。
心念一动,他走到雪地一角,伸手往某个只有他自己知道的地方一抽,一柄样式普通的长剑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手中。剑身在清冷的月光下流淌着淡淡的光华。《平五行剑》随心而发,剑光在月色下流转飞舞,卷起地上的碎雪,像一场无声的风暴在小院中肆虐。剑势时而沉稳如土,厚重凝实;时而灵动如水,变化无方;时而又凌厉如金,锋芒毕露。一套剑法行云流水般练罢,积压在胸口的那股因师弟出现而引起的郁气,随着最后一道剑光的消散,也荡然无存了。
练完剑,他没有将剑带回屋里。这把剑,来路不正,见不得光。放在房间里,终究是个隐患,万一被哪个有心人,比如他那个“好师弟”,或者更麻烦的家伙瞧见了,不仅自己麻烦缠身,更怕的是连累到儿子赵毅。他小心翼翼地将剑重新埋入雪地深处,用新雪仔细覆盖、抚平,不留一丝痕迹。现在正值寒冬腊月,天寒地冻,冰封雪盖的,倒也不必担心雪很快融化把剑暴露出来。
做完这一切,确认万无一失,赵川才松了口气,转身朝自己的那间小破屋走去。
可刚走到门口,还没等推门,心头没来由地猛地一跳,像是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只见儿子赵毅平日里关系最好的一个护卫,正满脸焦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在屋门前不停地转圈踱步,双手互相搓着,冻得通红,嘴里还念念有词,也不知道在叨咕些什么。
那护卫一抬头看见赵川回来,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眼睛都亮了,几步就冲了过来,差点撞到赵川怀里。
“老赵头!不好了!出大事了!你那个宝贝徒弟,被人给绑了!你儿子……赵毅他正带着几个人和那伙人对峙呢!”
“带路!”他只说了两个字,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