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事堂内,只留下宋家老大一人。他背手立于窗前,手指无意识地着窗棂上细腻的雕花,目光悠远,不知落向何处。老赵头父子?周管事?哼,不过是池塘里的小鱼小虾罢了。真正要紧的,是这平静水面下的暗流。他微微眯眼,老二最近,似乎有些太活跃了。
宋家偏房,院子里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周管事那张蜡黄的脸皮抖个不停,像是秋风里的枯叶。他死死盯着赵川,那眼神,活像饿了三天的狼崽子看见了肉,既想扑上去撕咬,又怕被肉骨头硌了牙。“老不死的,藏得够深啊!”他心里啐了一口,“快入品了?呸!等二爷出来,一句话的事,照样让你趴着滚出去!” 他仿佛己经提前欣赏到赵川筋断骨折的惨状,嘴角那丝狞笑越发控制不住。他扭头,对着身后几个带来的汉子使了个眼色,压低声音:“都给我精神点!看住了!”
“爹……”赵毅紧张得手心冒汗,嗓子眼发干,他忍不住又扯了扯赵川的袖子,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宋二爷……他老人家脾气可不好,万一……” 他不敢想下去,那后果,他们父子俩承担不起。
“慌什么?”赵川反手覆盖住儿子的手背,那掌心的温度和力量,奇异地让赵毅纷乱的心绪稍稍平复。“没事的,沉住气。你忘了?刚才管家不是亲自来过了?这事儿,大爷那边肯定知道了。” 他顿了顿,声音里透着一股笃定,“宋大爷治家,讲究的是规矩。他不会由着二爷胡来的,放心。”
这话像是定心丸,但等待的滋味,谁尝谁知道。每一息都像被拉长了,院子里静得可怕,只有偶尔卷过的风声,呜呜咽咽,像是谁在低泣。围观的仆人们更是大气不敢喘,一个个伸长了脖子,眼神在赵川、周管事和紧闭的房门之间来回逡巡,好奇、担忧、害怕,种种情绪交织。周管事带来的那几个打手,起初还气势汹汹,这会儿也有些站不住了,握着鞭子的手都松了几分,不时瞟向赵川,又看看自家主子阴晴不定的脸,心里也开始打鼓:这老头,好像真有点邪门?
“踏、踏、踏……”一阵清晰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寂。
众人齐刷刷望去,只见那位中年管家面色平静地走了进来。他步履从容,仿佛刚才那点剑拔弩张根本不存在。他习惯性地清了清嗓子,目光在院中缓缓扫过,那眼神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最后定格在赵川和周管事身上。
“大爷有令,” 管家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李明偷盗精料,本人供认不讳,罚鞭二十,以儆效尤!此事,到此为止!各归其位,往后,不得再生事端!”
话音刚落,赵川和赵毅几乎同时吐出一口长气,那根一首紧绷着的弦,终于松了下来。赵毅甚至觉得后背一阵发凉,刚才那短短的工夫,简首像是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他爹说得对,大爷果然是讲规矩的!
周管事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全退了,变得铁青。他张了张嘴,似乎想争辩什么,可迎上管家那平静无波却带着警告意味的眼神,又把话咽了回去。再瞥一眼旁边气定神闲的赵川,想起他那快要入品的实力,心里的火气再旺,也只能强行压下。这口气憋得他胸口发疼,最终只能化作一声跺脚的闷响。“走!” 他冲着手下那几个汉子低吼一声,像是甩掉什么烫手山芋,带着人,灰溜溜地快步离开了院子,那背影,多少带了点落荒而逃的意味。
眼瞅着周管事带着人呼啦啦走了,居然没捎上自己,张方最后一丝侥幸也破灭了。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滚带爬地挪到赵川面前,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师父!师父!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不该啊!我不该鬼迷心窍诬陷李明师兄!都是那个挨千刀的张三!是他撺掇我去赌坊,说什么转运钱、一本万利……我……我一时糊涂,把攒的钱全输光了,还欠了他们二十两银子!他们说,要是我不帮周管事这个忙,就要打断我的手脚……师父,我是被逼的,我害怕啊!” 他一边嚎啕,一边砰砰磕头,光洁的额头很快就一片红肿,渗出血丝。
赵川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冷得像腊月的冰。“害怕?” 他重复了一遍,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害怕就能让你昧着良心,往自己师兄身上泼脏水?害怕就能让你忘了我教你的做人道理?张方,这声‘师父’,我赵川受不起。” 他微微侧过身,“你走吧,我这小小的羊圈,养不起你这样的‘人才’。” 语气平淡,却像一把刀,斩断了所有情分。
“师父!师父您再给我一次机会吧!求求您了!我再也不敢了!我给您当牛做马,我什么都愿意干……” 张方哭喊着,伸手就想去抱赵川的大腿。
“滚开!” 赵毅早就忍无可忍,见他这副死皮赖脸的样子,怒火中烧,猛地一步上前,抬腿就是一脚,正中张方胸口。
“呃!” 张方被踹得向后滚了好几圈,趴在地上,捂着胸口半天喘不上气,只觉得五脏六腑都错了位。他抬起头,看到的是赵川冷漠得没有一丝温度的侧脸,和赵毅那双喷火的眼睛。他明白了,这次,是真的完了。
赵川连眼角都没再扫向地上的人,对赵毅吩咐:“行了,儿子,别脏了你的脚。扶李明回屋,这孩子受了惊吓,得赶紧弄点伤药给他敷上。”
“欸,好嘞,爹。” 赵毅又狠狠地瞪了地上的张方一眼,这才收回目光,小心翼翼地扶起旁边脸色苍白、嘴唇紧咬,显然在强忍疼痛的李明。“李明哥,忍着点,咱们回屋。”
父子俩搀扶着李明,慢慢走回了属于他们的小院。身后,只留下瘫在冰冷地面上,眼神绝望的张方,以及那些渐渐散去、一边走一边压低声音议论着什么的羊倌们。院子里,很快又恢复了之前的空旷,仿佛刚才那场风波,只是一场短暂的闹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