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一间别院，正堂。
赵川端着茶碗，指尖滑过温润的杯壁，目光却没闲着，仔仔细细打量着这屋子。啧，金丝楠木，这纹路，这光泽，错不了。他年轻时跟着行商走南闯北，好东西见过不少，可这么一整套桌椅，用料如此扎实，工艺如此讲究的，还真是头回见。这玩意儿，放外面那是能让官老爷都眼红的宝贝，没个几百两银子，连边都摸不着。
“老陈，”赵川放下茶杯，杯底和桌面接触发出一声轻响，他摸了摸光滑冰凉的扶手，“行啊你，这是在哪儿刨着金矿了？不声不响换了这么个气派宅子，连家什都跟着鸟枪换炮，手笔不小。”
他对面，陈震正襟危坐。这老家伙面色红润，太阳穴鼓鼓囊囊，一看就是功夫练到了家。他是天门县狼帮的长老，跟赵川是几十年的老交情了。此刻听了赵川的话，留着一把花白长须的陈震捋须大笑，那动静，洪亮得像是庙里的铜钟，震得屋梁上的灰都仿佛簌簌往下掉。
“哈哈哈！托福，托福！”陈震笑得满面红光，带着几分得意，“前些日子练功，走了狗屎运，侥幸摸到了铁骨境的门槛！这不，帮主他老人家抬爱，说我这把老骨头还能用，就许了我做新开的狼牙堂堂主。这宅子，也是帮主赏的，说是给我撑撑门面。估摸着，过两天消息就该传开了，到时候老哥哥你可得来喝杯水酒！”
“铁骨境？狼牙堂堂主？”赵川心里确实吃了一惊，面上却不露分毫，只是跟着笑，“那可真得好好恭喜你了，陈堂主！行啊，老当益壮，越活越精神了！”
这声“陈堂主”显然挠到了陈震的痒处，他笑得更畅快了，连连摆手：“好说，好说！都是自家兄弟，别那么客气！”
笑声稍歇，陈震端起茶杯呷了一口，眼神却陡然锐利起来，像鹰隼似的落在赵川身上：“老哥哥，咱们也别光说这些场面话了。说正经的，你……是不是也成了？”
赵川端起茶杯的手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心里暗骂这老家伙眼睛真毒。面上却依旧平静无波：“嗯？什么成了？我这天天放羊，能成什么？”
“嘿嘿，”陈震放下茶杯，身子微微前倾，压低了些声音，“咱俩多少年的交情了？你身上那点变化，瞒得过别人，还能瞒得过我老陈？你这气息是收敛得干干净净，一看就是练了什么藏匿修为的偏门法子，想扮猪吃老虎？”
他顿了顿，指了指赵川的手臂：“可刚才你端茶，袖子滑下去一截，我看得真真的。那手臂上的皮肉，紧绷绷的，跟拿铜水浇过似的，筋骨也透着一股子闷着的力道。这要不是铜皮境，我老陈……我老陈就把这留了几十年的胡子给剃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赵川也装不下去了。他放下茶杯，无奈地摇摇头，算是默认了。这《隐气诀》确实神妙，能将自身气息隐匿得如同常人，可武者入品之后，身体发生的根本性变化却难以完全遮掩，尤其是在陈震这种经验老到的江湖人面前，稍微露出点马脚就容易被看穿。
“唉，什么都瞒不过你这双老眼。”赵川叹了口气。
“这就对了嘛！”陈震猛地一拍大腿，声音又扬了起来，“老哥哥，你这就太不地道了！都入了品，还窝在宋家那小地方当个羊倌？那得多憋屈啊！听兄弟一句劝，别在那儿耗着了！来狼帮，到我的狼牙堂来，给我搭把手！咱们兄弟俩，一起干！保管比你在宋家看人脸色强得多！到时候，荣华富贵不敢说，起码吃香的喝辣的，没人敢给你气受！”
赵川心里跟明镜似的。陈震刚当上堂主，正是需要建立自己班底、巩固地位的时候，拉拢自己这个知根知底的老相识，既能壮大声势，也能添个得力臂助。当然，恐怕也确实念着当年自己搭救他那份旧情。这老陈，看着粗豪，心思可一点不糙。
他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漂浮的茶叶，慢悠悠地开口：“老陈啊，你看看我这头发，都白了快一半了，黄土都快埋到脖颈的人喽。打打杀杀那些事，我是真干不动啦。再说，宋家待我不算差，包吃包住，活计也轻省，就在那儿混口饭吃，等着养老送终，挺好，挺好。”
陈震脸上的热切明显减了几分，似乎有些失望：“老哥哥，当真不再想想？你这身手，就这么埋没了，太可惜了！何必……”
“不了不了，”赵川摆手打断他，态度坚决，“这把年纪，安稳点好，就不去掺和你们帮派里的是是非非了。打打杀杀的，我早就腻了。”
话锋一转，赵川放下茶杯，神色郑重了几分，不再是刚才那副懒散的样子：“不过，老陈，今天来找你，确实是有件事，想请你帮个忙。”
陈震见他神色认真，也立刻收起了玩笑的态度，坐首了身子，表情严肃起来：“老哥哥但说无妨！咱们兄弟多少年了？只要我老陈办得到的，绝没有二话！”
赵川看着陈震的眼睛，缓缓说道：“你也知道，我刚入品没多久，这手上的功夫到底是个什么成色，自己心里也没底。平日里连个像样的对手都找不到，更别说跟人动真格的了。老陈你是我信得过的人，修为又比我高，所以想……想跟你搭搭手，切磋切磋，也好让我知道自己究竟差在哪儿。”
陈震闻言，先是一怔，随即眼中精光一闪，抚掌大笑起来，比刚才还要响亮：“哈哈！我当是什么大事呢！老哥哥你能看得起我老陈，愿意跟我动手，我高兴还来不及！走走走，咱们现在就去演武场！正好我也手痒了！放心，我肯定把修为压制到铜皮境，跟你好好比划比划，绝不让你吃亏，也让你试试深浅！”
说着，陈震便站起身，显得有些迫不及待。
两人不再多言，并肩走出正堂，穿过庭院，一路来到后院的演武场。此时正值晌午，烈日当空，偌大的演武场上空无一人，青石板铺就的地面被晒得有些发烫，更显得空旷寂寥。场边立着的兵器架上，刀枪剑戟一应俱全，在阳光下反射着冰冷的金属光泽。
“老哥哥，你先请？”陈震走到场地中央，站定，双脚微分，随意地摆开一个架势，示意赵川先出手。他虽然说了要压制修为，但那股子属于铁骨境武者的气势，还是若有若无地散发出来，让周围的空气都似乎凝重了几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