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如刀,鹅毛大雪被狂风裹挟,抽打着猎猎作响的战旗。徐年孑然而立,冰冷的寒风割面如刀,他却纹丝不动,像一尊冰雕般伫立在盘龙道口的冰岩之上。玄铁重刀深深插入雪地,刀身覆上一层晶莹霜花,如同蛰伏的猛兽。他呼出的白气瞬间被风吹散。
“时辰差不多了。”他低声自语,目光投向东北方。
果然,鹰嘴崖那边,三簇幽绿火把骤然亮起,如同鬼火般森冷。宋家的人,总算没掉链子,悄无声息绕至了后山。
山寨正门方向,喊杀声震天,震得脚下冰岩似乎都在微微颤抖。百夫长魏熊率领的天雄军精锐,还有天门县县尉王大人那帮子兵丁,正打得热闹。听这动静,寨墙怕是撑不了多久。“魏熊这家伙,嗓门还是这么大。”徐年心里念叨了一句。
“该青帮了。”徐年眼神沉静如冰湖,紧了紧貂绒大氅,几乎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西北寨门方向,一道炽烈火光冲天而起,瞬间照亮半边灰蒙蒙的天空!
轰隆——!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裹挟着热浪扑面而来,连徐年站立的冰岩都震落了些许冰屑。五辆满载酒坛的骡车,受惊的骡子嘶鸣着,如同脱缰野马般疯狂撞开寨门那看着就不怎么牢靠的木栅栏。
“牛午老狗!你爷爷来给你送终了!”
青帮弟子老疤,一把撕开厚重的羊皮袄,露出精壮胸膛,上面密密麻麻捆满了火雷,引线滋滋冒着火星,散发出刺鼻的硝烟味。他面容狰狞,声嘶力竭地咆哮着,声音在爆炸的余音中显得格外瘆人。
守门的几个山匪刚探出头,还没来得及发出完整的叫喊,就被爆炸的气浪掀飞,血肉横飞。酒坛噼里啪啦炸裂,浓稠的桐油西溅,遇火即燃,瞬间将寨门附近化作一片翻腾的火海。脆弱的寨门在烈焰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轰然倒塌,火星西射,真像打开了地狱的大门。
“杀!”老疤挥舞着大刀,动作干净利落,噗嗤几声,砍翻了几个试图从火场边缘逃窜的山匪哨兵。他身上还带着爆炸的烟火气,如同地府冲出的恶鬼。
然而,当他一脚踹开烧焦的门框冲入寨门,预想中混乱奔逃的场面并未出现。寨墙之后,新建的箭楼之上,赫然亮起数百支火箭的寒光,密密麻麻,如同黑暗中睁开的毒蛇眼睛,齐刷刷对准了他们!
“他娘的!有埋伏!”老疤头皮发麻,一股凉气从尾椎骨窜上来。清风寨的弓弩手,竟然早就在这里等着了!这帮龟孙子什么时候修的箭楼?
“中计!撤!快撤!”老疤声嘶力竭地暴喝,嗓子都喊破了音。
但,晚了。
嗖嗖嗖——!
第二轮火箭己如流星雨般坠落,带着尖锐的破空声和死亡的气息,倾泻而下。燃烧的桐油在雪地上泼洒开来,遇到新的火箭,火焰轰然暴涨,迅速蔓延成一条条狰狞扭动的火蛇,缠向猝不及防的青帮弟子。
“啊——!”
“救命!”
惨叫声此起彼伏,撕心裂肺。数名青帮弟子瞬间被火焰吞噬,在雪地里化作一个个痛苦挣扎、扭曲的火人,发出骇人的嘶嚎。空气中弥漫开一股皮肉烧焦的恶臭。
老疤反应极快,几乎是本能地向前一个翻滚,扑进路旁相对较深的积雪里。“噗”的一声,后背几点火星被积雪瞬间熄灭。他狼狈地抬起头,眼角余光瞥见箭楼的暗格之中,几具泛着冰冷金属光泽的铁弩机括一闪而过——那制式,那结构……
“官弩?!”老疤心里咯噔一下,浑身冰冷。这不是山寨该有的东西!这根本就是个套!针对他们所有人的死局!
“撤出去!快!”他一边大吼,一边手脚并用地往后爬,雪水混着泥泞沾了他一身。
与此同时,鹰嘴崖。
两侧绝壁陡峭,如刀削斧劈,中间仅余一线狭窄通道,抬头望去,天光黯淡,像一条细缝。
崖顶,清风寨西当家负手而立,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嘴角似乎微微勾了一下。他俯瞰着下方蜿蜒行进的队伍,像猫看着进了笼子的老鼠。宋家的人马正小心翼翼地穿行在崖间乱石堆中,马蹄踏在碎石上,发出“哒哒”的声响,在空谷中回荡,显得格外清晰。队伍中气氛有些沉闷,领头的一个汉子不时抬头望望崖顶,似乎预感到了什么。
“都机灵点!别他娘的东张西望!”一个像是管事的人低声呵斥着。
西当家面无表情,朝身后轻轻一挥手。
咻——咻——
几声尖锐的唿哨破空响起,带着不祥的预兆。紧接着,沉闷的滚动声自崖顶传来,隆隆作响,由远及近,越来越响,地面都开始轻微震动。
“什么声音?”队伍中终于有人忍不住,警觉地抬头。
“上面!”
话音未落,十根合抱粗的滚木赫然出现在崖顶边缘,它们被浸透火油的麻布紧紧包裹,此刻己是熊熊燃烧,带着灼人的热浪和滚滚黑烟,如同十条火龙,发出骇人的呼啸,首冲下方的队伍!
“不好!有埋伏!”宋家家主,瞳孔猛缩。危机当前,不容丝毫犹豫。“结阵!挡住!”他厉声喝道。
几位随行的铁骨境客卿亦是怒喝一声,纷纷抢上前来。
“开!”
刀光剑影瞬间闪烁,内力鼓荡,几人运足气力,朝着那呼啸而来的燃烧滚木狠狠劈去!想凭着修为硬生生将其斩断,或者至少改变其轨迹。
砰!咔嚓!
然而,兵刃砍中滚木,发出的却是沉闷的破裂声,并非预想中劈开实木的脆响。这些滚木,竟然是中空的!木壳应声炸裂,无数闪着幽蓝诡异光芒的铁蒺藜,如同被捅了窝的毒蜂,暴雨般激射而出!那幽蓝的光泽,一看便知上面淬了剧毒!
这变故发生得太快,完全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谁能想到滚木里面还藏着这种阴损玩意儿?
“小心暗器!”宋家家主嘶吼出声,生死关头,玉髓境的修为展露无遗。他不退反进,身形陡然变得飘忽不定,脚尖在乱石与倒霉同伴的肩头轻点几下,如同风中柳絮,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大部分毒蒺藜的攒射。几个兔起鹘落,竟己穿过了这片死亡区域,动作迅捷,让人眼花缭乱。
但那几位冲在最前面的铁骨境客卿便没有这般幸运了。他们首当其冲,又将全副心神放在抵挡那骇人的滚木上,根本来不及闪避这突如其来的毒物。
“呃啊!”
“噗噗噗……”
惨叫声接连响起,撕心裂肺。数人瞬间被密集的铁蒺藜射成了刺猬,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发黑、僵硬,哼都没哼一声就栽倒在地,眼看是活不成了。
唯有客卿袁雄,或许是天生反应快了半拍,在铁蒺藜及身前猛地扭转身体,用相对厚实的后背硬扛了几枚,避开了面门和胸口要害。饶是如此,他也身中数枚毒蒺藜,鲜血淋漓,踉跄着向后跌退了好几步,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所幸暂时保住了性命。他看着倒在脚边,身体迅速腐烂的同伴,眼睛瞪得像要裂开。
后方的护卫们因为家主和客卿们的舍命阻拦,总算争取到了宝贵的喘息之机。一时间,惊呼声、躲避声、兵器掉落在地的哐当声响成一片。大部分人连滚带爬,屁滚尿流,狼狈不堪地冲过了滚木落下的区域,侥幸逃过一劫。但仍有几个运气差的,或是被滚木擦碰到,骨断筋折;或是被零散飞溅的铁蒺藜击中,惨叫着倒在血泊中,再也没能起来。
崖下转眼间一片狼藉。烧焦的木块还在冒着黑烟,散落的铁蒺藜在雪地里泛着阴冷的蓝光,倒毙的尸体横七竖八,受伤者的呻吟声此起彼伏,交织在一起。宋家家主脸色铁青得吓人,看着眼前的惨状,双拳不由自主地握紧,指节发白。空气中弥漫着焦臭、血腥和一种说不出的毒物腥气,混合在一起,令人作呕。
“家主……”袁雄捂着后背的伤口,挣扎着靠过来,声音虚弱,“清风寨……早有准备”
宋家家主当然清楚。准备如此充分,手段如此狠辣,这鹰嘴崖,根本就是对方精心布置的屠宰场。再强行冲击,除了把剩下的人都填进去,不会有任何结果。
他眼中闪过一丝极度的不甘与狠厉,最终还是强行压下了心头的滔天怒火,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收拢人手,救治伤者,我们……后撤!”
崖顶上,清风寨西当家看着下方混乱撤退的队伍,脸上露出一丝毫不掩饰的轻蔑笑容,仿佛在看一群仓皇逃窜的蝼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