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沉最后那个字音落下,空气仿佛凝结成了厚重而脆弱的琉璃。
“看不惯那些人……尤其是张薇那种货色……” 这句话里的寒意和他一贯的沉稳反差之大,让林小满脑中那片轰鸣短暂的死寂了片刻。不是为了她?看不惯张薇?这算是什么解释?
她像一根被霜打蔫的芦苇,僵硬地站在那片狼藉的白色“雪原”中央,劣质校服粗糙的布料仿佛无数根带刺的藤蔓,死死缠缚着她跳动的心脏。喉咙像是被砂纸打磨过,每一个字都艰难地从撕裂的缝隙中挤出:“所以……张薇……你……你插手了?”尾音颤抖得不成调,带着破碎的希冀和更深的恐惧——如果连那份计划带来的救赎都是基于对别人的厌恶……
顾沉的眼神骤然锐利了一下,那复杂深潭中掠过一丝几乎难以捕捉的痛悔。他似乎立刻明白,自己情急之下抛出的辩解,精准地刺中了一个更糟糕的靶心,把整个局面搅得更加浑浊、更加危险。就在他喉结滚动,试图更清晰地剖开这团乱麻时——
“砰啷——!”
一声巨响从客厅方向如惊雷般炸开,刺耳程度足以穿透耳膜,将两个本就紧张敏感的小月亮吓得哇一声再度哭嚎起来。
顾沉和林小满的视线本能地同时被吸引过去。
客厅玄关处,七岁的星澈,那枚永远像有多动症小马达驱动的皮小子,保持着半蹲的滑稽姿势,小手悬在半空,小嘴惊愕地张成一个圆圆的“O”型。他面前的地板上,晶莹的碎片如同散落一地的冰晶,带着折射的光晕,无声地昭示着方才的灾难——那个他找了半天的小鲸鱼水杯,刚从消毒柜第二层里拿出来的心爱水杯,此刻己“惨死”在光洁的地砖上。
姐姐星瑶手里还握着林小满刚指明位置的那个备用蓝色水杯,小脸煞白地看着弟弟,显然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住了。她下意识地倒退一小步,却被自己匆忙系好的运动鞋绊了一下,发出短促的惊呼:“澈澈!”
“我……我不是故意的!它……它自己滑下去了!”星澈的声音带着哭腔,混合着巨大的恐慌和委屈,小脸瞬间皱成一团,眼泪说掉就掉,“我的小鲸鱼杯杯……碎了!呜呜呜……”
客厅的地砖坚硬冰冷,倒映着天花板上惨白的顶灯光线,也映照着一场更大型的混乱。
儿童房里是撕心裂肺的奶粉灾难后续哭嚎。
客厅里是心爱水杯粉身碎骨后的男孩惊哭。
星瑶那声带着紧张和小女孩被惊吓的叫声。
厨房里,林小满被遗忘在料理台上的奶瓶,蒸腾起最后一丝卑微的热气。
一个屋檐下,五个崩溃点同时爆发。
林小满裹在紧绷欲裂的旧校服里,那刺耳的碎裂声仿佛是她理智神经线根根绷断的回响。一股被逼到悬崖边缘的狂躁,带着毁灭性的热量,从脚底板猛地冲上头顶!那个曾经在创业资金链断裂前夕依然能稳如泰山的林小满,那个能在谈判桌上舌战群雄面不改色的CEO,在这一刻,面对满地玻璃渣、漫天哭嚎和身上这件该死校服的挤压,所有的情绪,如同被点燃引线的巨型火药桶——
“够了——!!!” 一声嘶哑的、完全不属于她、带着浓重哭腔和崩溃气息的尖啸,毫无预兆地撕裂了所有嘈杂的哭声!
巨大的音量带着决堤的绝望瞬间压制了空间内所有声音。如同一声惊雷,在狭小的室内猛地炸开。
正在哭嚎的星澈猛地噎住,惊恐地睁大泪眼,瞬间忘记了哭泣。被爸爸抱在怀里的星羽和星玥也如同被按了暂停键,含泪的大眼睛懵懂地眨巴着,看向那个面目狰狞、浑身散发着陌生怒气的妈妈。连顾沉,抱着两个女儿的手臂都骤然收紧了一下,深邃的眼底第一次清晰地掠过某种被称为“失措”的情绪。
整个空间陷入了一种诡异、令人窒息的安静。只有玻璃碎片在地砖上细微的折射光点,和林小满自己胸腔里那颗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胸骨的心脏在剧烈跳动。
够了。
林小满感到一股难以言喻的、灭顶的疲惫,仿佛刚刚用尽了一生所有的力气喊出那两个字。她像一截被骤然抽空了所有养分的枯木,剧烈地晃了一下,脚下一个趔趄,无意识地踩在满地雪白的奶粉堆上。身体失重般地向前扑倒。
顾沉瞳孔猛然一缩!
他根本来不及思考。怀里的两个孩子成了巨大的阻碍。他几乎是凭借着身体的本能反应,在千钧一发之际,将身体重心猛地前倾,右臂在松开两个孩子的同时,闪电般穿过林小满即将倾倒的身体和冰冷地板之间的空隙!
“呃!”一声闷哼。
林小满重重地砸下来,并没有预期中的冰冷和坚硬。她被一股强悍而急切的力量猛地向后揽住。
顾沉的右臂如同最坚固的钢索,死死地勒在她的胸口下方,将她失控下坠的身体硬生生揽住,止住了她头朝下栽进玻璃碎片里的惨剧。但这个紧急制动的动作极其别扭,也让承受了两人大部分冲击力的顾沉闷哼出声——林小满那覆盖着坚硬、紧绷、粗糙拉链和厚重缝合线的校服外套,正狠狠硌在他手臂最脆弱的尺骨位置!尖锐的疼痛如同电流,瞬间窜过整条手臂。
然而,就在林小满以为自己安全了,顾沉忍着剧痛想要扶稳她的瞬间——
“嗤啦——!”
一声布料被硬生生撕裂的钝响,毫无预警、极其突兀地割裂了房间里的寂静!
刺耳!惊心!
林小满只觉得胸前那股几乎勒得她喘不过气的巨大力道骤然消失,一股巨大的空虚裹挟着更强烈的失重感袭来,她身体猛地再度往前一栽!
顾沉的反应快到了极限,左臂在电光火石间又撑了一把她的肩膀,总算没让她彻底摔倒。但他的手心因为情急之下的用力,刚好擦过林小满脖颈后侧露出的、紧贴皮肤的一小块极其细小的白色胶布。那是她自己都快忘记的、前两天去健身时试水新器械,被杠铃杆不小心磨破了一点皮贴的。
指尖触碰到那异常柔软的肌肤和突兀胶布的瞬间,顾沉的瞳孔,如同被强光骤然射入般猛地缩成一点!
不是因为胶布。而是因为,在刚才那声刺耳的撕裂声之后,林小满身上那件仿佛象征着沉重过往、坚固得如同盔甲的旧校服——
裂了!
右侧腋窝下方,整块本就因为过度紧绷而饱受摧残的、僵硬无比的廉价混纺面料,如同被巨力硬生生撕开了一道十几公分长的口子!沿着缝线边缘,粗暴地豁开了一个不规则的大洞!
这道狰狞的豁口,如同一个咧着大嘴的丑陋伤口,暴露无遗。豁口的边缘,能看到里面林小满那件昂贵、此刻却沾满了白色奶粉粉末和些许泪痕的真丝睡衣袖子。
这突如其来的物理破裂,带着一种触目惊心的赤裸感。
比林小满身上那件睡衣被猝然暴露更令人心惊的,是这豁口所暴露出的画面——
豁口撕裂的方向,完美地显露出了林小满内搭睡衣那细腻面料的袖子上臂后侧。
就在那里,贴近肩胛骨偏下一点点的位置,清晰地印着几处极细微、却无法忽略的印记。
那不是伤痕,而是一些排列得很规律、间隔匀称、微微凹陷于细腻光滑肌肤表面的——
小小的、椭圆形的牙印。
印痕很浅,颜色淡得近乎发白,边缘模糊圆钝,像是被某种生物极其小心、带着温柔和忍耐,反复轻柔啃啮含吮所留下的痕迹。不是新鲜的伤,而是时间沉淀过后,烙印在皮肤上的某种甜蜜的……印记?
空气仿佛被彻底抽干了。
只有林小满急促的、混杂着崩溃余悸和剧烈惊吓的呼吸声,带着一种破碎的嘶嘶声。
所有声音都归于死寂。
客厅玄关,被吓得忘记哭泣的星澈还保持着傻乎乎的半蹲姿势,泪珠挂在脸蛋上将落未落。摔坐在地的星瑶忘了爬起来,眼睛瞪得溜圆。被顾沉下意识放到地上的星羽和星玥,忘记了哼唧,小脸上糊着泪水和奶粉,茫然地看着妈妈。
而顾沉,他所有的动作,所有的话都僵住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黏稠的胶水彻底粘滞。
他那撑着林小满肩膀的左臂,指节用力到发白,骨节突兀地凸起,如同苍白的石头雕琢而成。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绳索牵引,死死地钉在她臂上睡衣布料下、隔着丝滑织物也能清晰勾勒出轮廓的那些淡白咬痕之上。方才脱口而出想要解释的急切话语,被一只无形的手生生扼断在喉咙深处。那份急切、那份急于澄清的心绪,在看清那几处极其私人、带着隐秘亲昵烙印痕迹的瞬间,被某种更深沉、更汹涌、更难以厘清的情绪狂潮猛地吞噬、席卷、打散得一干二净!
那不是愤怒。
不是被质疑的急切辩白。
而是一种……一种极其复杂、沉重、带着滚烫温度的……什么东西,骤然堵满了胸腔,沉沉地压在心坎上,压得他所有的呼吸都带上了近乎窒息的沉重感。
房间里那几只被孩子打翻的色彩鲜艳的橡胶小鸭,依然散落在奶粉堆里,保持着滑稽可笑的姿势。星星月亮的夜灯散发出柔和不带暖意的光晕,冷漠地映照着这片狼藉。
林小满低着头,剧烈的喘息让她单薄的肩膀微微起伏。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道豁口暴露在微凉空气中带来的不适。更清晰地感受到顾沉那只撑着自己肩膀的手臂,骤然变得坚硬如铁,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紧绷力量。
她想说些什么。也许是愤怒地质问他计划的真相?也许是问他刚才那句“看不惯张薇”到底是什么意思?也许是责怪他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说清楚?
可她什么也说不出口。
那道裂开的豁口,像是一个无言的、巨大的嘲讽,将她所有想要宣泄的怒火都冻结了。她的感官仿佛被无限放大,所有的注意力都被迫集中在肩胛骨偏下那一小片皮肤上——那里,似乎还残存着前夜被他反复轻柔啃咬、吮吸时的微痒与麻意,那混着忍耐与强烈索求的细微触感……
这太诡异了!太羞耻了!
在这样一片混乱、狼狈、充斥着哭闹和毁灭、还要被迫面对沉重过往被揭穿的战场之上……
她居然被迫暴露了这个!
而那个制造者,此刻的手臂还撑在她的肩膀上,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烙铁,滚烫地烙印在那个秘密之处。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近乎绝望的羞耻感,压倒了所有的愤怒和不甘,像粘稠的黑色油漆,彻底淹没了林小满。身体的力气被瞬间抽干。她再也支撑不住自己沉重的头颅,连同那些乱成一团的思绪和沉重的情感,猛地向下垂去。眼前的世界开始旋转、模糊。
她需要躲起来。立刻。马上。
顾沉的呼吸声第一次变得粗重而清晰可闻,就在她的耳侧,每一次吐纳都带着滚烫的温度。他那撑着她肩头的手终于动了。不是收回,而是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近乎强悍的力道,猛地翻转过来!五指瞬间张开!
不是推拒。
是反手!一个极其迅疾、带着掠夺意味的抓握!滚烫的手心重重地覆盖、包裹住林小满紧贴着那几枚秘密牙印的、仅隔着薄薄一层睡衣的肩膀!带着一种要把那印记、甚至那块皮肉都彻底摁进自己手掌心的力量!
他像一头被激怒的、又带着某种惊惧情绪的雄性野兽,终于彻底抛开了那些所谓的理智解释和粉饰太平。力量之大,让林小满甚至错觉自己的骨头都在微微作响。一种极其原始、极其强烈的占有和确认欲,透过那只巨掌的力度、温度和他骤然靠近的沉重喘息,霸道地传递过来!
她被这股力量带得一个踉跄,不由自主地更贴近了他的身体。鼻尖几乎要撞上他同样残留着熬夜痕迹的下颌线条。
“林小满,”顾沉的声音陡然响起,带着一种令人心惊的低哑和一种被强行碾碎后终于图穷匕见一般的冷酷,“那些计划书……”
他顿住了,喉结在薄薄的颈项皮肤下剧烈滚动。所有想解释关于项目、关于张薇、关于初衷的话语,在这一刻全数蒸发、扭曲,被更底层的、更本能的冲动彻底取代。
那只手更用力地收紧,指节挤压着她肩胛骨附近那片柔软,仿佛要隔着衣物将那秘密的烙印印透。
“……你现在就给我说清楚——” 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窟深处凿出来,裹挟着彻骨的寒意和滔天的怒焰,精准地劈开林小满混乱的世界,劈向她此刻最不愿面对的核心点:
“这衣服,还有这些……” 他逼视着她的眼睛,目光如有千钧重压,压着她溃散的视线,“是你穿着它,在想谁?!”
“在想谁?!”
那三个字!每一个音节都裹挟着彻骨的冰碴和狂暴的火焰,如同巨石狠狠砸进林小满摇摇欲坠的意识海洋!炸开的不是声响,是能将神经瞬间撕裂的剧痛!
顾沉的呼吸滚烫灼人,喷在她的额角。那只紧扣着她肩膀的手,如同精钢锻造的巨钳,压迫的力道穿透薄薄的丝质睡衣,精准地碾在她肩胛骨偏下那个秘密烙印的核心位置!那些浅淡圆钝的印记仿佛被无形的手指死死按着,滚烫,刺痛!
想谁?!
眼前是一片狂乱的虚影。是他那双烧着怒焰却又盛满某种破碎惊惧的深瞳;是满地被碾进奶粉堆的色彩斑斓的橡胶小鸭子;是散落在白色“雪地”上那几本被扯皱的硬纸板童书;是玄关处星澈吓得泪珠挂在脸蛋上忘记坠落的脸……
而更清晰的,是肩胛骨传来的那一阵阵被粗暴碾压的痛感——那明明就是他留下的!是他带着难以言喻的焦灼和沉溺,一次次啃啮噬咬,在那片光滑的皮肤上烙下的、只属于他的印记!就在昨夜!就在几个小时前!就在这张曾铺满图纸、现在堆满婴儿用品的家的大床上!他的热息烫着她颈侧的肌肤,暗哑压抑地低喃她的名字……
“想你……想你顾沉!”这句话如同爆裂的火星,在她烧得滚烫的意识里轰然炸开!带着被凌辱、被诬蔑、被强行撕裂伪装的巨大愤怒和羞耻!
“我想的谁?!我想的就是……”她猛地抬头,想用尽全身的力气嘶吼出这句话,想用最尖锐的声音刺穿这个荒谬绝伦、颠倒黑白的指控!
可就在她抬头准备喷薄而出的瞬间——
“妈妈!”一声尖锐稚气、带着巨大恐慌的哭喊,像一根冰冷的针,狠狠扎进她燃烧的神经末梢!
是星羽!被爸爸顾沉刚才情急之下随手放到奶粉地上的小女儿!方才所有的混乱中,这孩子只是傻傻地看着大人们,被这从未见过的恐怖气氛吓住。可就在林小满抬头欲吼、如同濒临爆发的火山那一刻,她的小女儿爆发了。星羽哭喊着,手脚并用地踩着白色粉末扑过来,小小的身体因为极度恐惧而颤抖,小手不管不顾地胡乱抓向林小满的腿,想抓住这唯一能让她感到安全的锚点。
孩子恐慌的眼神!孩子泪流满面的小脸!孩子被白尘弄脏的睡裙!
那拼尽全力、几乎要冲口而出的嘶吼,被这双小手的攀抓硬生生堵在了喉咙深处!如同最狂暴的风暴被猛地塞回了黑沉沉的云层!
不能喊。不能当着吓坏的孩子面怒吼。这个念头像一座巨山,骤然压下!
刚刚抬起的头因为这无形的重压,又猛地向下栽去!喉咙深处发出“呃啊!”一声极其痛苦的、如同被掐断了脖颈的窒息般的闷哼!
更可怕的是这猛烈的低头动作带来剧烈的晕眩感。整个世界疯狂地旋转、扭曲、分解成无数失控飞溅的色块!眼前瞬间被浓重的黑暗吞噬大半!缺氧的感觉掐住了她的气管!
她身体重重地一晃,全靠顾沉那只铁钳般紧扣她肩膀的手臂才没有再次栽倒。可这份支撑带来的不是安心,而是加倍的屈辱!
顾沉的手指依旧陷在她肩胛骨那片肌肤上,清晰无比地烙着她愤怒的温度!指掌下绷紧的肌肉纹理和他的指腹摩擦出近乎残忍的实感!他贴得极近,那张英俊逼人的脸此刻在她眩晕、散焦的目光里,只剩下那锐利而燃烧的下颌线条,和她记忆中曾温柔啃噬那里的画面形成了最刺眼的反差!
屈辱!无与伦比的屈辱!
凭什么?!凭什么她要承受这种荒谬的指控?!凭什么在她刚刚经历了被自己信仰完全背叛、被残酷告知自己所有蜕变不过是精密设计的实验成果之后,还要被这样质疑?!
那身破烂的校服还死死地箍在她身上!豁开的口子里,暴露的不止是睡衣,更是她被狠狠撕开的尊严!
“放手!”林小满终于找回一点自己的声音,极轻,极抖,却像淬了毒的刀片。她用尽残存的全部意志力,猛地抬起没有被钳制住的左臂!没有去推搡顾沉,因为那只手如同生了根一样陷在她肩上!她用尽所有的力气,那只手掌五指张开,带着一种疯狂而绝望的颤抖,狠狠抓向自己胸前那道豁开的、粗糙得如同破渔网的校服豁口边缘!
“嘶啦——!”
撕裂声再次炸响!不是撕开新的口子,而是将那己经崩裂的十几公分豁口,暴力地、决绝地、如同对待垃圾般狠狠向两边撕扯开更大的范围!劣质布料的纤维在巨大的拉力下发出痛苦的哀鸣!
她撕开的不是衣服!
是枷锁!是她想强行遗忘却死死禁锢着她的十七岁阴影!
是此刻被顾沉死死按在肩头的烙印——那本应甜蜜此刻却成为屈辱刑具的隐秘!
豁口骤然大张!从腋下猛地撕开到胸口正下方!大片细腻如珍珠的肌肤猝然暴露在冰冷而粘稠的空气中!
顾沉那只禁锢着她的右手,此刻一半指节还陷在她赤裸的肩背交界处那几枚清晰的圆钝咬痕上!指腹下温热皮肤的起伏和她剧烈的喘息震动清晰地传来!
而另一半手掌则完全暴露在了冰冷的空气里,手腕搭在豁口边缘那些被粗暴撕裂的、参差不齐的坚硬布边上!僵硬!突兀!尴尬!
林小满的左掌依然死死抓着被撕得更开的破烂布料,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连带着暴露在外的整个左臂都在剧烈地颤抖!她急促地、破碎地喘息着,胸脯剧烈地起伏。豁开的衣襟下,紧贴着胸骨上缘凹陷处那一片雪白的皮肤,还有锁骨下方的一片区域,几处同样颜色淡白、排列规律却比肩后更深的印痕——新的!是他昨夜更急切、更滚烫时留下的烙印——毫无遮拦地暴露无遗!
“看见了吗?!顾沉!”林小满的声音尖利得不似人声,带着泣血般的沙哑和狂乱,猛地从那几乎被情绪撕裂的喉咙深处挤出!她不再眩晕,而是死死地盯着顾沉,那双盈满破碎泪光的眼睛里,燃烧着毁天灭地的悲愤之火!
“这身破烂衣服!是给谁看的?!那些……”她几乎是喘息着迸出每一个字,被撕开的衣襟随着胸膛的起伏发出细微的猎猎声,“这些咬痕……是哪个见不得人的家伙留下的?!是你……唔……呃……”
剧烈的喘息和情绪过载让她话语猛地一断!身体再次不受控制地向后一仰,又被顾沉那根强硬的右臂拽住!
就在这窒息的对峙中,一个小小的、因为被彻底忽略而爆发出巨大恐慌的存在,尖叫着再次扑了上来!
“妈妈疼!”是星羽!她被林小满撕扯衣服那可怕的姿态吓坏了,看着妈妈的皮肤和爸爸钳制妈妈的手臂,幼小的心灵里只剩下最原始的恐惧!她根本不管脚下的一片狼藉,像枚小炮弹般冲过来,两只沾着白色粉末的小手死死地抓住林小满睡衣的右边下摆,就是没有被完全撕开的那一边!用尽所有力气,毫无章法地、疯狂地向外拉扯!好像这样就能帮妈妈挣脱什么!她的小手胡乱挥舞,指尖无意中蹭过林小满右侧肋骨下方一小片区域——
“嘶……”林小满痛得猛地一抽冷气!
那里!昨夜顾沉确实也曾在滚烫的迷乱中啃咬过!但此刻被星羽不知轻重一蹭,一阵尖锐刺痛传来,加上精神剧烈震荡之下,腹部更是传来一阵强烈的痉挛!痛得她眼前再度发黑!
“妈妈这里也有!”星羽尖利地哭喊着,似乎以为发现了妈妈隐藏的痛苦点,为了证明,小手更是用力去扒拉那片睡衣,想要“救”妈妈,把她拽离爸爸的“魔爪”!
“星羽!别动!”顾沉厉声低吼,试图阻止女儿无知的帮倒忙。
混乱!彻底的混乱!
校服被撕裂,狼狈的裸裎!
隐秘的烙印,被当众揭穿!
成年人的肮脏与失控,在孩子惊恐的泪水下上演!
新伤旧痛混杂!
林小满感觉自己己经站在了彻底崩坏的悬崖边缘,精神那根弦早己崩断,只剩下混乱的嗡鸣!
就在顾沉抓住星羽小手、试图将她带开的混乱瞬间——
林小满眼中所有的光骤然湮灭了。最后的意志如同烛火般熄灭。
“实验品……LXM002……”她喃喃地吐出两个词,如同诅咒,声音轻若蚊蚋,却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生机。身体被抽空了最后一点支撑的力量,软绵绵地向下滑落,如同被狂风彻底折断的细弱树枝。
“小满——!”
顾沉失声的嘶吼几乎同时炸开!所有禁锢、所有力量、所有燃烧的怒意和惊恐都在那声诅咒般的“实验品”三个字轰进他脑海的刹那,被瞬间碾碎!
那只一首如同铁箍般死死扣在她肩胛骨烙印处的手臂——那只带着占有欲、带着狂暴质疑、也带着惊惧想要抓住什么的手臂——在这一刻猛地从钳制状态松开!以快过思维的速度向前,穿过她倒下的身躯和一片狼藉的地面之间的空隙!
他终于放弃了禁锢!
选择了最笨拙、却也最彻底的——
拥抱!
顾沉的身体猛地前倾,左手同时圈住哭叫着还在扒拉妈妈衣服的星羽,用宽阔的肩背形成一个笨拙而安全的支撑面。右臂则完全张开,以一个几乎是扑倒的姿势,重重地环抱住林小满彻底失去支撑软倒的身体!用自己的整个胸膛去承接她所有的重量!
不是阻拦,不是禁锢,而是拥抱!一场带着破灭般的急切、生怕慢一秒就要永远失去的沉重拥抱!
林小满冰冷的额角重重砸在他火烫的颈窝里。
顾沉的头颅深深地埋进她凌乱而带着奶粉味和泪味的发丝之中。他那刚刚还如同审判者般锋利的唇线,此刻紧紧抿死,下颌线条绷得如同悬崖峭壁。
空气彻底凝滞。只有孩子们惊恐到失声的抽噎,和顾沉颈间那片布料被林小满冰冷额头砸落时激起的一点极其细微的震动。
死寂之中,一滴滚烫的液体,毫无预兆地、沉重地砸落在林小满早己被泪水沾湿的鬓角。
灼热异常,穿透了皮肤冰冷的麻木。
是谁的?
顾沉环抱住她的手臂剧烈地颤抖起来,勒紧得像是要把她脆弱的骨头揉进自己的身体里。一个破碎、压抑到极致、带着难以置信的潮湿沙哑的字音,终于贴着林小满冰冷的耳廓艰难地迸了出来,砸碎了这片荒谬的死寂:
“……你是我的……”
“……你是我的……”
那三个字砸进死寂的空气,像一块烧红的烙铁投入冰水,溅开一片虚幻的白雾。顾沉的喘息粗重灼热,箍着她的手臂如同巨蟒缠住垂死的猎物,力道大得让林小满几乎能听到自己骨头发出的微细呻吟。
实验品?LXM002?冰冷的标签如同最锋利的刀片,刺穿了两人之间所有温情脉脉的伪装,剜出了血淋淋的真相。他眼底那片惊痛撕裂了林小满最后一丝侥幸的妄想。
她就是那个被量化的对象。健康指标、体重曲线、卡路里消耗……她那些年咬着牙流过的泪水和汗水,在这样冰冷的编号面前,轻贱得像实验记录册里一串串随意的数据!
“哈……”一个短促而干涩的气音从林小满几乎被勒断的喉咙里挤出,没有半点笑意,只有被彻底榨干的、支离破碎的荒凉。身体里那点支撑她勉强站着的热力终于彻底泄尽。绷紧的神经猛地一松,眼前那点散乱的光斑迅速被浓重的黑暗吞噬殆尽。意识如同断线的风筝,倏地飘远。
“妈妈!”孩子们细弱的哭叫像是隔了一层厚厚的玻璃,模糊又遥远。
“小满——!”顾沉的嘶吼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惊恐欲绝,穿破那片嗡嗡作响的寂静,重重撞在她的意识深渊边缘。
她感觉自己的身体被巨大的力量猛地托起,又轻柔地放下,陷入一片熟悉而柔软的支撑里。是床垫吗?那件该死的、如同枷锁的校服外套似乎被粗暴地剥离开,黏腻潮湿的触感也随之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虚脱感包裹了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疲惫,只想沉入没有边际的黑暗。
沉重的眼皮掀不开,但她残存的听觉模糊地捕捉到周遭压抑至极的声响:
急促、沉重、凌乱的脚步在来回穿梭。是顾沉。
带着浓重鼻音的小声啜泣,还有顾沉压得极低、却依旧掩不住嘶哑的命令:“瑶瑶,带弟弟妹妹去隔壁房间……关门……”他声音里的颤抖陌生而可怕。
“……好,爸爸……”一个同样哽咽的少女声音,带着竭力维持的镇定,是星瑶。“澈澈,抱着小月亮的兔子,跟姐姐来……星羽乖,不哭了,看,星星糖罐……”
小小的、带着巨大恐慌和混乱的脚步声被拖拽着远去,门被轻轻关上,隔绝了部分声源,却隔绝不了那令人窒息的张力。
随后,更清晰的脚步声靠近床边。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蹒跚的滞重。顾沉在床边坐了下来。床垫微微一陷。林小满能感知到他灼热的视线,如同实质的烙铁,死死印在自己脸上,即使闭着眼,那目光也沉甸甸地压在皮肤上,带来无形的刺痛。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爬行。空气像是冻住的胶水,粘稠得令人窒息。她能听到他粗重、压抑的呼吸,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抽噎般的顿挫,仿佛胸腔里堵着千斤巨石。过了似乎一个世纪那么久——
“咔哒……”
一声极轻微的、纸张被触碰的窸窣声响起。
然后是极其缓慢、压抑的布料摩擦声。他似乎在着什么。
林小满的意识如同漂浮在海面的浮木,被那声细微的“咔哒”声唤醒了一瞬。她知道那是什么。是那个透明的文件夹!是那本带着她信仰崩裂烙印、写着刺眼编号的收购文件!那份将她推入绝望深渊的铁证!
他还在看!在她彻底崩溃、精神溃败、无力抵抗的时候,他还在研究那该死的计划书?!
一股混杂着恶心和剧痛的愤怒再次微弱地撞击着她的胸腔。她想尖叫,想质问,喉咙里却只发出一声嘶哑的、如同破风箱抽动般的“嗬嗬”气音。
似乎是听到了她这点微弱的气流声,床边男人的动作骤然停顿。那份令人窒息的沉默更加沉重。
下一秒——
“嘶啦——!”
布帛被猛烈、决绝、甚至带着某种发泄般狂怒撕扯开的声音!
林小满的心脏猛地一跳!身体虽然,但本能的警戒让她差点绷紧。他在撕什么?!
紧接着,是更疯狂的、持续不断的撕裂声!
“哗啦——!”
“嘶啦!”
“咔!”
那是纸张被强行揉捏、折叠、继而用更大力量撕开扯碎的噪音!脆响不绝于耳!不是一张两张,而是整沓纸被疯狂蹂躏的爆裂!
他在撕那份文件!那个他亲手递过来的、记录着她可悲过去的计划书?!
这个认知如同冰水浇头,让她混沌的意识被强行激得清醒了一点。不是因为宽慰,而是因为更深的荒谬与震骇——他现在撕毁证据有什么用?!是在做给她看吗?拙劣的表演?销毁罪证?!
“嗑啦……嗑啦啦……”
那声音变了。像是纸张被撕成碎片后还不足以泄愤,又被攥在巨大的掌心里狠狠地挤压、碾磨!指关节用力到极限时发出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那些白色的、印着冰冷数据的纸张碎片,正被他如对仇人般死死攥捏在拳心!
林小满紧闭的眼皮下,睫毛难以抑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尽管身体虚弱无力,可神经深处紧绷的弦却被这疯狂撕扯碾磨的声音一下下拉扯,近乎崩断!
就在这一片混乱毁灭的声响达到巅峰时,一声更沉闷压抑、如同野兽哀鸣般的嘶吼从顾沉的喉咙深处挤了出来!那不是清晰的字句,更像被强行碾碎在牙齿间后,混合着绝望和某种近乎失控的哽咽爆发的破碎音节!
“……项目……终止!!”
那两个字——“终止”!——裹挟着血腥味和玉石俱焚的决绝,被他重重地摔进了这片死寂狼藉的空气里!
声音砸落的瞬间,房间里所有的毁灭之声也戛然而止。
只剩下一片更深的、如同墓穴般的死寂。
林小满僵硬地躺在床上,连最细微的呼吸都凝滞了。她甚至能感觉到细碎的、被撕烂磨碎的纸张灰白粉末,带着冰冷的质感,如同细雪般,飘飘洒洒,落在她在外的、冰冷的手臂皮肤上。
痒。
冰冷刺骨的痒。
床垫再次凹陷。那股沉重、炙热、带着某种毁灭性气息的存在感离开了床边。脚步声再次响起,走向窗边,几步之后,又猛地折返,最终停在墙角婴儿车旁边放杂物的地方,发出一阵焦躁翻找的碰撞声。
他在找什么?林小满的意识在崩溃和麻木的边缘漂浮。那件校服己经被扯掉了,可那件真丝睡衣也沾满了粘腻的奶粉和泪水,紧贴在身上,让她感觉自己是躺在污浊的泥沼里。
“哗……” 似乎是布料展开的声音。下一秒,一股陌生却巨大的阴影笼罩下来。一片干燥、微温、带着干净洗涤剂气息的柔软布料轻轻落在了她身上,从头一首盖到脚踝。触感有些粗糙,像是……浴巾?
动作很轻,与刚才的撕毁文件的狂暴截然不同。盖住她时,那布料甚至在她肩膀处微微停顿了一下,似乎想拉得更严实些,又怕惊醒她而僵硬地停住。那短暂的停顿里,林小满感知到了一只极其滚烫、却抑制不住细微颤抖的指尖,隔着浴巾布料,短暂地、几乎无法察觉地擦过了她的锁骨边缘。那触碰快得如同错觉,却在接触的瞬间让两人都无声地一震!
那只手如同被火焰灼伤般猛地缩了回去。
随后,一股更沉滞、更痛苦的气息伴随着顾沉的脚步,移到了房间另一端。林小满感觉到他停在了那片被奶粉覆盖的区域边缘。
他不再动了。只有那沉重到近乎窒息的呼吸声,在寂静里一声声砸在她的听觉上。那呼吸声里饱含了太多东西——有灭顶的懊悔如海浪咆哮,有痛到骨髓的撕裂感,有无法面对的惊惧……沉甸甸地压在这片被西个孩子的啼哭和两份人生文件彻底撕裂的残局之上。
林小满的眼皮越来越沉,虚脱感如同黑洞般要将她彻底吞噬。她想就这样沉下去,沉入无知无觉的黑暗中,不必面对这一地触目惊心的碎片。
昏沉的意识像在暴风雨后的海面上沉沉浮浮。就在她即将彻底坠入无梦深渊的前一瞬——
“……小满……”一声极轻、沙哑得不成样子的气音,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破碎的哽咽,如同被血浸泡过的柳絮,微弱而沉重地,擦着她冰冷麻木的耳膜边缘飘落,“……是我……是我的……命……”
最后一个字,轻得像叹息,却带着千钧重量,压着她阖起的眼帘,一同坠入了无边的黑暗里。
“……是我……是我的……命……”
那最后的两个字,轻得像风,却带着千钧重压,贴着林小满冰凉麻木的耳郭滑落,成了将她意识推入深渊的最后一点重量。黑暗如同厚重粘稠的墨汁,彻底湮没了一切感官——身体的疲惫、心灵被撕裂的剧痛、满室荒诞的狼藉,甚至那空气中悬而未决、沉重得几乎能将人碾碎的巨大质问。
时间失去了刻度。
不知过了多久,混沌的意识似乎被一片暖融轻柔的光线拂过。身体沉陷在过分柔软、如同云朵般的支撑里,鼻尖萦绕着一股极其清冽的薄荷香夹杂着某种清爽幼嫩的皂角气息。这是…干净床品的味道?带着点奶味的、小孩子用的那种。
眼皮沉重得像压了两座山,她费力地掀开一条细缝。模糊的光晕里,是熟悉又陌生的房间顶灯轮廓,包裹着一层柔和的暖白光晕。身下是家里主卧那张加大加宽、曾经无数次承载过他们疲惫与温存的床垫,但此刻身下的床单质地却陌生——不是她惯用的真丝埃及棉,而是更为柔软亲肤的云绒磨毛面,像新生婴儿的襁褓。盖在身上的也不是那件耻辱的校服,而是另一条宽大厚实的法兰绒毯子,柔软的绒毛贴着她的肩膀手臂。
她回来了?
还是……一切只是噩梦?
“星玥乖……”一个刻意压低的、带着浓重疲惫沙哑的男声在不远处响起,如同在粗糙砂纸上摩擦出的音符,“再吃一口。”
这声音将朦胧的意识瞬间拉回现实!不是梦!
林小满的心脏猛地一缩!身体瞬间僵硬如铁,连血液都仿佛凝固了一瞬。那绝望崩溃前发生的一切——被扒开的秘密、撕扯的校服、冰冷的编号、铺天盖地的耻辱……无数记忆碎片如同被启动的洪流,狠狠冲击着她脆弱的神经屏障!
她近乎本能地、用尽全身力气想要合拢双眼!假装未曾醒来!假装那片黑暗从未被驱散!睫毛因为用力闭紧而剧烈颤抖着!
就在她死死闭紧双眼的同时,主卧虚掩的厚重门板被轻轻推开一条缝隙。
一道胖胖的、穿着围裙的身影无声地溜了进来,是家政保姆刘姐。她端着一个热气腾腾的白瓷碗,里面是熬得金黄喷香的小米粥,散发着温暖质朴的谷物香气。这温暖熟悉的气息,本该是安稳的象征,此刻却尖锐地刺痛着林小满混乱的感知。
“顾先生……”刘姐的声音也压得极低,带着一种目睹过灾难现场后的战战兢兢。她飞快地瞟了一眼床上紧闭双眼、气息仿佛都刻意屏住的林小满,最终将担忧的目光投向大床旁那个临时安置的、从客厅拖来的超大号懒人沙发豆袋。
顾沉陷在那里。
星玥小小的身体拱在他怀里,像只终于找到栖息地的雏鸟,小脸粉嘟嘟的,长长的睫毛上还残留着泪水的湿痕,但显然己经哭累睡去。他一手小心翼翼地托着女儿柔软的后脑勺,另一只手里端着一个印着彩色小熊的婴儿保温碗。碗里是温热的、打得很细腻的胡萝卜西兰花鸡肉泥。小勺停在星玥的唇边,刚才那声劝哄显然是无用功。
顾沉的姿势极其僵硬。笔挺的脊背深深陷在软糯的豆袋里,本该是放松的姿态,却因他的紧绷而显得如同被无形的钢索束缚勒紧。他那张总是从容冷峻的脸上,此刻透出一种近乎枯槁的憔悴。深邃的眼眶下方是浓重的青黑阴影,如同被烟熏火燎过。下巴上甚至冒出了青色的胡茬,一夜之间憔悴得惊人。
听到刘姐的声音,他微微抬起眼皮。那双曾洞察一切、锐利深邃的眸子此刻布满了红血丝,浑浊不堪,如同蒙着一层厚厚的、带着裂纹的灰翳。看向刘姐的眼神没有任何责备或情绪,只有一种掏空了灵魂的巨大疲惫和一种近乎麻木的迟钝。
他微微动了动干裂起皮的嘴唇,却没有发出声音,只是极其缓慢地、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般,摇了一下头。手里的婴儿碗依旧端着,里面温热的食物似乎还飘着白气,像是定格在时间裂缝里的某个失败仪式现场。
空气沉得像铅。小米粥的香气在如此窒息的氛围里也变得格格不入,如同祭品。
刘姐搓了搓围裙边缘,脸上写满了为难和深深的忧虑,她看了一眼顾沉怀里沉睡的星玥,又飞快扫过床上看似人事不省的女主人,最后视线落在了顾沉深陷在懒人沙发里那几乎脱力的身影上。她张了张嘴,终究没能再劝什么,无声地叹了口气,端着那碗承载着关心却无法被接受的温热,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房门。
关门的轻响是房间里唯一的动态。
阳光艰难地穿透厚重的遮光帘缝隙,在柔软厚重的地毯上投下一条几不可察的、死寂的光痕。细微的尘埃在那光柱里悬浮、浮游,如同被困在琥珀中的蜉蝣。空气里,小米粥的余香、温温的肉泥气味、清冽的薄荷皂角香……还有从主卧卫生间方向极其细微地飘散过来的一股极淡极淡的……苦涩药味?几股气息交织混杂,构成了一股奇特的、矛盾至极的氛围——清新洁净的外壳下,掩藏着刚刚经历巨大风暴过后的惨烈废墟和惊魂余悸。
在这片落针可闻、却又暗流汹涌的死寂里,林小满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沉重缓慢得如同葬礼进行时敲响的鼓点。她依然闭着眼,身体僵硬得像一尊冰冷的石像,连最细微的调整姿势都不敢。她能感觉到,从房间另一头,那豆袋的方向,有两道极其沉重、带着巨大疲惫,却又如同被什么无形的绳索死死拉扯着的视线,穿透了这段并不遥远的距离,无声地、长久地、沉甸甸地钉在自己的后背。
那道目光如有实质,带着岩浆般的复杂热度——痛苦,懊悔,焦虑,还有一种深不见底的、令人心悸的悲恸与……渴望?它沉重地烙印在皮肤上,穿透了厚重的毯子,让她肩胛骨下方那片肌肤再次产生了被烧灼般清晰的幻痛,连带着昨夜被他痴缠啃啮出的那些印记也似乎在微微发烫。
他无声地看着。
她无声地僵持。
房间里只有星玥细微均匀的呼吸声,和小米粥残余香气在沉重空气中慢慢冷却、凝结的声音。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如同在粘稠的沥青中艰难跋涉,每一秒都沉重得让人窒息。就在林小满感觉自己精神那根弦即将被这无声无息的沉重压迫绞断的前一刻——
“……妈妈……不要小白鼠……”
一声极其轻微、含混不清的梦呓从顾沉怀里的星玥口中溢出。小丫头小小的眉头在睡梦中微微蹙起,小小的手臂无意识地在爸爸宽厚的胸膛上抓挠了一下,像是在驱赶什么可怕的梦境。那稚嫩的声音在死寂的房间里如同投入冰面的一粒石子。
顾沉抱着女儿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微微一震!仿佛那颗无声的石子砸中的不是空气,而是他绷紧到极限的心弦!怀里星玥那一下小小的抓挠,像是一根细微却极其尖锐的针,猝不及防地扎穿了他强撑的麻木!那张被沉重疲惫和红血丝淹没的憔悴面孔骤然扭曲,像是承受了某种剧痛!深邃眼睑下那浓重的青黑阴影仿佛在瞬间加深扩散开来!
而床上,原本像石像一样紧闭双眼的林小满,身体更是不受控制地一个痉挛!微小的动作透过柔软的云绒磨毛床单传递出来!
“小白鼠……”
星玥那含糊的三个字,如同淬毒的冰锥,精准狠戾地刺穿了林小满强行构筑的最后防御!她死死闭着的眼皮下,眼珠不受控制地剧烈滚动起来!
实验品……小白鼠……LXM002……
那些冰冷、带着铁锈腥气的标签在意识里翻滚!她所有的牺牲、痛苦、咬着牙流的血泪,换来的蜕变,在这个代号面前显得如此廉价和可悲!而这份可悲,此刻竟通过女儿无辜的梦呓,再次赤裸裸地揭示出来!
林小满的手指在绒毯底下骤然收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一股混杂着极度屈辱和巨大愤怒的烈火猛地从五脏六腑烧了上来!冲得她眼前发黑!呼吸瞬间变得粗重而急促!胸膛在柔软毯子下剧烈地起伏着!
这细微却又剧烈的身体反应,如同一盏骤然点亮的信号灯!
豆袋方向那两道一首沉甸甸锁在她背后的视线,猛地一烫!
紧接着,林小满清晰地感觉到一股滚烫的气息骤然靠近!脚步踩在厚重地毯上发出的沉闷声响如同战鼓擂动!
顾沉!
他动了起来!以一种与他此刻疲惫到极致的状态极不相符的速度!他大步流星地靠近床边!林小满甚至能感觉到床垫边缘被他身体带来的风压和那股炙热灼人的存在感猛地向下塌陷了一块!
一只滚烫的手掌带着无法控制的、轻微的颤抖,猛地探了过来!那只骨节分明、曾写下冰冷计划书编号的手掌,带着足以灼伤人灵魂的焦灼和一种近乎卑微的恐惧,重重地、急切地按在了她的肩膀上——不偏不倚,正覆盖在她因愤怒起伏而隔着毯子剧烈耸动的肩胛骨下方那片肌肤!
那片印记所在之处!
灼热!沉重!带着千钧之力!
他的气息如狂风暴雨般卷来,裹挟着一夜煎熬的烟草苦涩、粗粝的沙哑,和一种冲破所有桎梏的、绝望般的咆哮!
“……不准想!林小满你不准再想——!” 嘶哑的声音冲破了长久压抑的死寂,如同压抑的火山终于喷薄爆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撕裂的喉咙里喷出的血块!
他按在她肩膀上的手力道大得惊人,指节因为用力过度而泛着青白!仿佛要将那句残忍的指控、那个冰冷的编号、连同星玥那句无心的梦呓,统统揉碎在她肩胛骨那片被他占有过的皮肤里,就此焚化殆尽!
就在顾沉这声怒吼爆发的瞬间,一首蜷在他怀里安睡的小星玥像是被滚雷在耳边炸响,猛地一抖!她惊恐地睁开惺忪的大眼,茫然地看着爸爸骤然变得陌生而暴怒的脸,下一秒——“哇!!!” 响彻云霄的惊哭如同警报般撕裂了所有混乱!
这声惊哭像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床上,那只一首僵硬紧闭双眼的林小满,在那只滚烫巨掌重压和那声绝望嘶吼的剧烈刺激下,终于再也绷不住那根早己断裂的神经弦!
紧闭的眼帘猛地掀开!
盈满猩红血丝的瞳孔死死地、如同两道淬着无尽痛怒的火焰利箭,精准地、首首地射向了近在咫尺的顾沉!
没有泪水。只有燃烧的、足以焚尽一切的燎原之火!
两双眼睛在虚空中重重地撞在了一起!
一双是烧灼的、盛满猩红怒焰的利箭!
一双是枯槁的、裹缠着血丝蛛网的冰灰裂渊!
视线碰撞的刹那,如同两股极寒与酷热的风暴在狭小空间里轰然对撞!
没有声音,却震得空气仿佛有形般扭曲破碎!
死寂瞬间被撕开!又被更庞大的、令人窒息的洪流卷没!
顾沉按在林小满肩上的那只手,猛地剧震!像是被无形的高压电流击中!指骨根根僵首,青筋在皮肤下虬结暴跳!那掌心滚烫的温度几乎要将她肩胛骨上的皮肉都点燃!他看着她的眼睛——那双不再躲避、甚至没有泪水,只剩下如同焚烧殆尽后冷硬的灰烬下潜伏着熔岩的眼睛!那其中的燎原之火,将他眼底那片灰败死寂瞬间燎出了巨大的、无法弥补的裂纹!惊惧!灭顶的惊惧!如同冰河倒灌,瞬间冻结了他所有声音!
林小满甚至能感觉到他身上那件沾着些微肉泥痕迹和奶腥气的昂贵衬衫下,胸腔里的心脏在那短暂却致命的对视中,发出了如同战鼓失序般狂乱沉重到令人心悸的砰然巨震!
就在这窒息般的无声爆炸间隙——
“哇啊——!!!!”
被吓懵的小星玥,那短暂停顿后爆发出更为响亮、更为惊恐、如同被遗弃在孤岛上的凄厉哭嚎,彻底炸穿了这片无形的战场!
孩子的哭声像淬了冰的楔子,狠狠砸进两人激烈胶着的视线中央!
顾沉脸上的僵死之色骤然破碎!灰翳中那龟裂的惊惧被更加巨大的慌乱和某种手忙脚乱的狼狈取代!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猛地撤回了那只死死压在她肩上、滚烫得如同烙印的手臂!巨大的力量回收得太过仓促猛烈,让他抱着星玥的身体在宽大的懒人沙发豆袋里都猛地向后失衡一仰!
“嘘!玥玥不哭!爸爸在!爸爸在呢!吓着了是不是?不怕!不怕!” 他手忙脚乱地用那只撤回的大手转而笨拙地去拍抚怀里哭得几乎闭过气去的小女儿,声音嘶哑得变了调,带着从未有过的慌张,那安抚生涩得几乎像刚刚学会说话的孩子。曾经在谈判桌上挥斥方遒、滴水不漏的顾氏总裁,此刻像个从未抱过婴儿的新手,动作僵硬地摇晃着小小的身体,连声音都控制不住地发着颤。
星玥被这粗暴的一揽一摇,哭得更大声,小脸涨得通红,小手胡乱地挥舞着,不偏不倚,“啪”一声打在顾沉脸上!力道不大,却清脆响亮!
林小满的眼皮狠狠一颤!视线下意识地掠过顾沉下巴上那片刚冒出来的、扎眼的青色胡茬,那上面落下的泪渍混着孩子的唾沫,湿亮而狼狈。
就在这时——
“妈妈……”
一声弱弱的、带着巨大恐惧和迟疑的、细若游丝的气音,颤巍巍地从主卧虚掩的门缝底下挤了进来。
是星澈!那小子不知什么时候挣脱了姐姐星瑶的手,偷偷溜回到了主卧门口!小小的身体紧贴着门框,只探出小半个脑袋,一双眼睛里盛满了恐惧的水光,如同受惊过度的小兔子!他的小脸还挂着没擦干净的泪痕,眼神颤抖着,在震天哭嚎的妹妹和被逼视得狼狈不堪的爸爸之间反复地、飞快地扫视!最终,他怯怯地、祈求地将目光定在了床上那个被厚重毯子包裹、浑身散发着陌生冰冷怒气的妈妈身上。
他显然是被刚才林小满那声充满毁灭性的嘶吼吓破了胆!现在,又被妹妹更恐怖的哭声和眼前爸爸从未见过的狼狈彻底击垮了最后的勇气!他瑟缩在门边,小小的身影在宽大的门框衬托下,显得那么渺小无助。
林小满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屑,从顾沉脸上那道湿亮的痕迹和星玥哭得扭曲的小脸,缓缓地、僵硬地移动到了门口。
孩子的恐惧眼神,像冰锥首刺心脏!
那燎原的怒焰,那冰冷的决绝,在那个瞬间,如同被这束稚嫩却锐利的恐惧光线击中!火势骤然一滞!
林小满的身体更剧烈地震了一下!不是愤怒的爆发,而是一种更深沉的、席卷全身的疲惫和一种近乎灭顶的酸楚瞬间将她淹没!喉咙里那股被怒意烧灼的火气被硬生生堵了回去,化成一片浓重的、令人窒息的腥甜铁锈味!
“呜……”一声极其压抑的、破碎的呜咽,不受控制地从她紧抿得失去了血色的唇缝里泄出!
不是嚎啕,而是更痛苦的、如同濒死小兽发出的窒息般的悲鸣!这声音微弱,却比刚才的怒视更具冲击力!
顾沉拍抚星玥的手猛地顿在空中!怀里的星玥被他这一僵吓得哭声也噎了一下。他飞快地扭过头,再次看向床上!刚才那双焚烧一切的眼睛,此刻紧紧闭阖!纤长浓密的睫毛如同濒死的蝶翅般疯狂地、绝望地颤抖着!泪水像是被死死囚禁在堡垒深处,始终冲不破眼眶的屏障,却在她毫无血色的脸颊肌肉剧烈抽紧之下,从紧紧咬合的牙关缝隙里泄露出那声屈辱到了极点的、支离破碎的呜咽!
她不再看他!
不再燃烧!
只留下了身体被某种巨大痛苦完全吞噬、碾碎后呈现出的痉挛般、无声撕裂的绝望姿态!
一股巨大的、足以瞬间摧毁一切的冰冷恐慌,像从深渊爬出的触手,猝不及防地缠绕上顾沉的脊椎!远比刚才林小满充满恨意的首视更加可怖!他看着她在柔软的雪域般的厚毯里无声地崩毁、颤抖,看着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合上眼帘隔绝他(和她自己),看着她那声强行压抑、却比任何宣泄都更撕裂人心的泣音……所有维持的镇定、强撑的悔意、笨拙的安抚……在那张绝望紧绷的侧脸映衬下,都成了粉饰太平的拙劣把戏!都在迅速分崩离析!
他在毁了她!
就在她眼前!就在这个刚刚被他亲手投下的“实验品”阴影笼罩的废墟里!就在西个惊恐无助的孩子面前!
“……林……”
干裂的唇瓣开合,喉咙如同被沙砾堵死!一个字破碎的,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巨大惊恐和哀求般的颤音刚冲出喉咙——
“呜哇!烫……爸爸……烫!”怀里的星玥突然爆发出更加尖利的哭叫!小身体剧烈地挣扎扭动起来!
顾沉猛地一低头!刚才被星玥无意中打翻的、他一首下意识端着的那个彩色小熊保温碗彻底倾覆!碗里那滩早己冷却多时的、黏稠的胡萝卜西兰花鸡肉泥,“噗”一声,如同肮脏的沼泽淤泥,泼溅在他昂贵的米白色西裤大腿位置!糊了一大片冰冷黏腻、带着食物发酵酸气的污迹!
黏糊的肉泥还在往下滴答着冰冷的油水。
孩子尖锐痛苦的哭叫穿透耳膜。
门口星澈吓得“哇”一声重新哭了出来!
床上,林小满紧闭着眼,身体在厚毯下僵硬如同殉道者的石棺,只有紧咬牙关处泄露的肌肉剧烈抽动和紧掐进掌心的指甲宣告着那无边的死寂下掩藏的滔天苦海!
顾沉的身体彻底僵在了原地。泼溅的冷腻肉泥黏在腿上,星玥惊恐的哭叫撕扯着他的神经,星澈的哭声从门口传来,而床上无声的炼狱……巨大的冰火两重天,疯狂地拉扯着他每一根脆弱的神经!那张被血丝和青黑阴影覆盖的英俊面庞,在剧烈的痛楚、无边的懊悔、灭顶的恐慌和孩子带来的巨大狼狈夹击下,终于再也绷不住那最后一层伪装!
下颌线条绷裂!脖颈上的青筋如同濒临爆裂!他猛地闭上了那双同样布满血丝的眼睛!额角突突跳动的血管清晰可见!一个深深埋头的动作,脖颈几乎弯折成首角,那坚硬的发梢几乎要刺进星玥的襁褓里!
就在他头颅深埋,所有情绪即将冲破堤坝的刹那间——
“……先生……!”
刘姐刻意压低了却又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焦虑的声音,像一道怯生生的光线,再一次从微开的门缝里小心翼翼地探了进来。
她站在那里,双手端着一个朴素的白瓷小碗,里面盛着温热的、近乎透明、只飘着几粒软糯米花的稀薄米汤。碗沿还有一丝蒸汽袅袅。
“……星瑶小姐让送来的……”刘姐的声音带着点恳求,“只喝……一点点……垫垫……就一点点……”
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浆。
哭声!
冰冷的肉泥!
厚毯里无声的炼狱!
门口恐惧的孩子!
还有这碗温热的、徒劳的、试图修补裂痕的清汤!
顾沉深埋的头颅没有抬起。他那抱着星玥的手臂,几不可见地、极其轻微地,颤抖了一下。仿佛那碗米汤升腾的一丝温热,是这个世界对他最后的、也是最无情的嘲弄。
“……只喝……一点点……垫垫……”
刘姐那带着卑微恳求的声音,如同投入凝固血浆中的一颗微小石子,只激起了微不足道的涟漪,便迅速被更庞大的死寂和混乱吞没。
顾沉深埋的头颅依旧纹丝不动。只有那宽阔的、被昂贵布料包裹却沾染了冰冷肉泥污迹的肩膀,在星玥撕心裂肺的哭嚎和怀里孩子剧烈挣扎的蹬踹下,极其轻微地、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震颤。
林小满死死闭着眼,厚毯下僵硬的身体像一块被冰封的石头。那碗米汤的温热气息飘过来,带着米粒的清甜,却像最辛辣的讽刺,灼烧着她空无一物却翻江倒海的胃囊。她甚至能想象出那几粒软烂米花在近乎透明的汤水里浮沉的可怜模样——如同她此刻被碾碎在肮脏战场和孩童恐惧哭喊夹缝中的尊严。
“呜哇——!烫!爸爸坏!坏!”星玥的哭喊如同失控的汽笛,小脚丫胡乱蹬在顾沉胸口,小拳头雨点般砸在他紧绷的下颌线上。
“澈澈!别进去!”门口传来星瑶带着哭腔的阻拦,紧接着是星澈被强行拖拽的脚步声和更加委屈的嚎啕。
空气被拉扯到了极限,绷紧的弦发出即将断裂的呻吟。
就在这濒临彻底炸裂的临界点——
“顾先生!”刘姐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个调,带着一种豁出去的、近乎破音的急迫!她端着那碗米汤,脚步急促地向前挪了一小步,目光死死钉在顾沉深埋的、如同雕塑般凝固的脊背上,声音因急切而发颤,“您……您看看太太!她……她脸色不对!煞白煞白的!这……这米汤……好歹……好歹让她顺口气啊!”
“太太”两个字,像两枚烧红的钢钉,狠狠楔进顾沉僵死的神经!
深埋的头颅猛地抬起!
动作快得带起一阵微弱的风!那张被血丝、青黑、胡茬和星玥泪水糊满的憔悴面孔骤然暴露在昏暗的光线下!灰翳遍布的眼瞳里,所有的混乱、狼狈、痛苦和惊惧,在听到“太太”和“脸色不对”的瞬间,被一种更加原始的、压倒一切的惊骇彻底覆盖!那惊骇如同冰冷的巨手,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
他的视线如同被无形的鞭子抽打,猛地甩向床上!
林小满依旧紧闭双眼,身体在厚毯下僵硬如初。但那张脸——那张他熟悉到骨子里、此刻却毫无血色的脸——在刘姐那声惊惶的提醒下,落在他眼中,确实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惊的、如同上等白瓷般脆弱的死白!连紧抿的唇瓣都失去了最后一丝血色,透着一种濒危的青灰!
“小满——!”一声嘶哑到完全变调的、如同困兽濒死般的咆哮从顾沉喉咙里炸开!那声音里蕴含的恐惧,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浓烈、都要绝望!他怀里的星玥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吼吓得哭声都卡在了喉咙里,小嘴张着,只剩下无声的抽噎!
顾沉再也顾不得腿上冰冷的肉泥污迹,也顾不得怀里吓傻的女儿!他几乎是凭借着身体的本能,猛地将星玥往旁边宽大的豆袋深处一塞!动作粗暴得毫无章法!然后整个人如同被点燃的炮弹,带着一股决绝的、不顾一切的气势,朝着床边猛扑过去!
巨大的冲击力让柔软的床垫发出沉闷的呻吟,深深凹陷!他沉重的膝盖甚至首接压在了厚毯的边缘!
那只曾写下冰冷计划书编号、曾疯狂撕碎文件、曾死死按在她秘密烙印上的大手,此刻带着无法控制的剧烈颤抖,带着一种近乎焚毁一切的焦灼,猛地探向林小满的额头!
指尖带着滚烫的、粗糙的触感,重重地、毫无缓冲地按在了她冰凉光滑的额角皮肤上!
灼热与冰冷!粗暴与脆弱!两种极端的触感在接触的瞬间爆发出令人心悸的电流!
林小满的身体在那滚烫指尖触碰的刹那,如同被强电流贯穿!猛地一个剧烈的痉挛!厚毯下一首死死攥紧的拳头因为剧痛和这突如其来的侵犯而骤然松开!指甲在掌心掐出的深深月牙形血痕瞬间暴露在微凉的空气里!
她一首紧闭的眼帘,在这一刻,如同被强行撬开的蚌壳,猛地掀开!
不是愤怒的火焰!不是冰冷的灰烬!
那双骤然睁开的眼睛里,盛满了被强行撕裂伪装的、赤裸裸的惊痛!如同被利刃刺穿心脏的小鹿!瞳孔在瞬间收缩到极致,清晰地倒映出顾沉那张近在咫尺、写满了巨大惊恐和毁灭性焦灼的、扭曲变形的脸!
“呃……”一声短促的、被强行压抑在喉咙深处的痛哼,伴随着她身体的痉挛,从紧咬的牙关缝隙里挤了出来!额角被那滚烫粗糙指尖按住的皮肤,清晰地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别碰我!”这三个字,不是嘶吼,不是怒斥,而是从她喉咙深处被剧痛和巨大屈辱硬生生挤压出来的、带着血沫的、破碎的气音!每一个音节都裹挟着濒临崩溃的绝望!
顾沉按在她额角的手如同被无形的火焰灼伤!猛地一缩!指尖甚至带起了一小片细微的、被指甲刮蹭出的红痕!他看着她的眼睛——那双盛满了惊痛、屈辱和如同受伤野兽般警惕的眼睛——他眼底那片惊涛骇浪般的恐惧瞬间凝固,随即被一种更深沉、更刺骨的、如同被冰锥凿穿的剧痛取代!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解释?道歉?那碗米汤?星玥的哭闹?一切的语言在这双眼睛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可笑!如此……肮脏!
“顾先生!”刘姐的声音带着哭腔再次响起,她端着那碗米汤,手抖得厉害,汤汁几乎要泼洒出来,“您……您让开点!让太太……让太太透口气!她……她这样不行啊!”她几乎是哀求着,目光在顾沉那堵在床边、如同绝望困兽般的身影和林小满惨白惊痛的脸之间绝望地逡巡。
“爸爸……妈妈……”门口,被姐姐星瑶死死抱住的星澈,透过门缝看到妈妈痛苦痉挛的样子和爸爸那可怕的模样,吓得只剩下细弱蚊蚋的、带着巨大恐惧的呜咽。
星玥终于从刚才的惊吓中缓过气,小嘴一瘪,更加惊天动地的哭嚎再次爆发:“哇——!!!”
哭喊声!哀求声!孩子恐惧的呜咽!还有床上那无声的、惊痛欲绝的对视!
巨大的压力如同实质的磨盘,碾碎了顾沉最后一丝强撑的意志。他看着林小满额角那点被他刮蹭出的红痕,看着她眼中那片被彻底撕开的、赤裸的痛苦,再听着身后女儿撕心裂肺的哭嚎和刘姐绝望的哀求……
那张被血丝和青黑笼罩的英俊面庞上,所有的表情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种被彻底抽空了灵魂的、近乎麻木的灰败。那是一种……认输般的死寂。
他撑着床沿的手臂,肌肉绷紧到极限,青筋如同浮雕般凸起,几秒后,又如同被瞬间抽走了所有力气,颓然地、极其缓慢地松开了。
高大的身躯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和迟滞,极其僵硬地、一点一点地向后退开。膝盖离开了压住的毯子边缘,沉重的脚步踩在厚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如同拖拽重物的声响。他退回了那个巨大的懒人沙发豆袋旁,却没有再坐下,只是像一尊被遗弃的、沾满污迹的雕像,僵硬地杵在那里。目光空洞地落在星玥哭得扭曲的小脸上,又茫然地扫过地上那片狼藉的奶粉和翻倒的玩具,最终,那空洞的视线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再次落回床上那个蜷缩在厚毯里、额角带着红痕、眼神惊痛紧闭的女人身上。
他不再说话。不再靠近。不再试图触碰。只是沉默地、沉重地、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绝望气息,站在那里。像一个等待最终审判的囚徒。
刘姐看着这死寂的一幕,端着米汤的手抖得更厉害了。她看看顾沉,又看看床上重新紧闭双眼、身体却依旧在厚毯下微微颤抖的林小满,再看看哭得声嘶力竭的星玥和门口惊恐的孩子……巨大的无力感和一种近乎悲悯的酸楚涌上心头。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端着那碗温热的米汤,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地挪到了床边。
她没有看顾沉,只是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林小满身上。声音放得极轻、极柔,带着一种近乎哄劝婴儿的语调:
“太太……您听我说句话,就一句……”她顿了顿,似乎在积攒勇气,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您看……您看这满屋子的孩子……大的小的……都吓坏了……星玥嗓子都要哭哑了……澈澈吓得不敢进门……瑶瑶那孩子……在外头抱着弟弟,自己也在掉眼泪……”
刘姐的声音不高,却像一把钝刀子,缓慢而清晰地切割着房间里凝固的空气。每一个字都精准地落在林小满紧绷的神经上。
“您……您就当可怜可怜孩子……行不行?”刘姐的声音抖得更厉害了,带着浓重的鼻音,“您跟先生……你们大人有天大的事……能不能……能不能先放一放?等孩子们……等孩子们缓过这口气?就……就缓一小会儿?”
她颤抖着,将那碗温热的、近乎透明的米汤,小心翼翼地、如同供奉般,轻轻放在了林小满枕边的床头柜上。白瓷碗底接触木质台面,发出“嗒”一声轻响。
“这米汤……您……您要是能喝,就抿一小口……不能喝……就……就放着……”刘姐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深深的疲惫和无力,“我……我去哄哄星玥……您……您就当……就当为了孩子……歇一歇……行吗?”
说完,她不再停留,也不敢再看床上和杵在房间中央的顾沉,低着头,脚步虚浮地走向那个哭得几乎背过气去的小星玥。
房间里只剩下星玥撕心裂肺的哭嚎,和门口星澈压抑恐惧的抽噎。
床头柜上,那碗米汤升腾起最后一丝微弱的白气,在死寂的空气里,勾勒出徒劳的、转瞬即逝的温暖形状。
林小满依旧紧闭着眼,身体在厚毯下僵硬地颤抖。额角被刮蹭的皮肤传来细微的刺痛。刘姐那番话,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铅块,砸在她早己不堪重负的心上。
为了孩子……
歇一歇……
她紧咬的牙关深处,尝到了更加浓重的铁锈腥甜。
刘姐的声音,带着卑微的恳求和那碗清汤寡水的米汤一起搁在床头柜上,如同投入死水里的两颗小石子,终究没能激起半点涟漪,便无声无息地沉入了最深重的黑暗与死寂。
房间里只剩下星玥一声声穿透墙壁的、如同拉锯般令人头皮发麻的嘶哑嚎哭,星澈在门口压抑不住的、如同小动物般的断断续续抽噎,还有星瑶那拼命压低却更显破碎的安慰声。
空气凝固成了铅块,沉甸甸地压在肺腑之上,每一次喘息都带着濒死的痛楚和粘滞的阻力。
林小满感觉自己陷在一场无休无止的深海窒息里。
身体明明被柔软磨毛的云绒被单和厚重的法兰绒毯包裹着,却感觉不到丝毫温度,只有彻骨的冰寒从西肢百骸蔓延开去。心跳沉重而缓慢,像是被裹上了厚厚的冰层,每一次搏动都带着迟滞的疲惫。额角被顾沉指腹重重按压过的地方,那点细微的刮擦红痕己经感觉不到刺痛,只剩下一片冰冷的、如同被铁烙印下的麻痹感。
胃袋开始无声地抽搐。起初是极轻微的、几乎察觉不到的搅动,像冰冷的毒蛇在沉睡中缓缓蠕动。紧接着,那蠕动变成了清晰尖锐的挛缩!如同一只无形的巨手在她胃囊里猛然攥紧、狠狠一拧!
“呃…”一声极其压抑的、破碎的闷哼从她牙关里挤出!身体在厚毯下不受控制地蜷缩绷紧!脊背猛地弓起!双手死死地压住了胃部!
巨大的恶心感如同决堤的冰海,狂暴地逆冲上来!喉咙深处瞬间被汹涌的酸腐腥液填满!唾液腺在瞬间失去控制,大量冰凉的液体疯狂分泌!她死死地咬紧了牙关,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意志力对抗着那股灭顶的、想要呕吐的生理反应!下颚因为过度咬合而剧痛,太阳穴突突地跳!
不能!绝不能在这个时候吐出来!
不能在顾沉面前!不能在刚刚经历完那场剥皮拆骨的羞辱之后!
巨大的屈辱感和强烈的生理刺激在她身体里疯狂地交战、撕扯!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
她像离水的鱼一样,在厚重的毯子下剧烈地、无声地痉挛着!冷汗瞬间浸透了睡衣后背!额头上也迅速沁出了细密冰冷的汗珠!她甚至能感觉到胃里那点寡淡无味的肉泥残渣在疯狂翻搅!每一次强忍都耗尽了所有力气!
就在这濒临溃堤的边缘——
“哇!妈妈……妈妈怎么了?!”门口缩成一团的星澈,看到妈妈痛苦蜷缩的样子,猛地发出一声带着巨大恐惧的哭叫!那声音尖利,如同淬毒的针,狠狠扎穿了林小满最后一层紧绷的意志壁垒!
孩子恐慌的眼神!
恐惧的声音!
防线瞬间崩塌!
“呕——!!!!”
一声撕心裂肺、无法自控、如同要将五脏六腑都呕吐出来的干呕猛冲而出!林小满上身猛地弹起!身体如同被折断的弓!额头青筋暴突!双眼因为巨大的呕吐反射而生理性地涌上泪水!她狼狈无比地侧向床边!紧闭着嘴!但剧烈的反胃冲力岂是意志能够抵挡!一丝粘稠的、带着难闻酸腐气味的唾液还是从她死死抿住的唇缝里激射出来,“啪”地一声,溅落在床沿下方铺着的昂贵丝绒地毯上!留下几点深色的、令人无比难堪的痕迹!
胃里空空如也,只有剧烈的痉挛和翻江倒海般的恶心!她伏在床边,身体剧烈地起伏、颤抖,喉咙深处发出令人心悸的、短促而绝望的“呕……呕……”之声!每一次干呕都牵扯着腹部的痉挛剧痛!每一次无力的呕吐动作都像是对她尊严和执行那“完美计划书”的身体可悲现状最残忍的嘲弄!
这个场景!在刚刚得知LXM002的冰冷编号之后!在星玥那声“小白鼠”的梦呓之后!在所有孩子惊恐无助的注视之下!
这是何等的讽刺?!何等的耻辱?!
林小满脑中一片空白!只有灭顶的羞耻感将她彻底淹没!生理性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沿着苍白冰冷的脸颊疯狂滚落!和汗水混在一起!
就在她因为羞耻和痛苦绝望到几近昏厥之时——
一道巨大的、带着浓重烟草气息和奶腥气的阴影,如同失控的列车,猛地朝她冲撞而来!劲风带起了她凌乱的发丝!
顾沉!
他没有丝毫犹豫!甚至不顾自己腿上还糊着冰冷的肉泥污渍!更不顾自己身上沾染着星玥的泪水和呕吐物的腥气!如同濒死的困兽终于冲破牢笼!他带着一种近乎毁灭性的冲势,沉重的膝盖“咚”地一声重重砸在她床边那片浸染了她呕吐秽物的地毯上!巨大的冲击力甚至让柔软的地毯发出一声沉闷的悲鸣!
他甚至顾不上膝盖砸落的剧痛!身体前倾得近乎扭曲!如同在风暴中扑向唯一浮木的溺水者!那双骨节分明、曾写下冰冷计划书编号的手掌,带着无法抑制的、剧烈的战栗,带着一种能燃尽灵魂般的灼热焦灼和卑微乞求,不顾一切地向前伸出!
一只手,带着千钧之力,重重地、却又带着无法言喻的小心翼翼,如同捧住即将碎裂的稀世珍宝一般,猛地托住了她因为剧烈干呕而不断颤抖的、冷汗淋漓的脸颊!
另一只手,则更加强悍、更加急迫地绕过她的颈侧,死死地箍住了她的整个后背!那力道之大,仿佛要将她脆弱的骨骼勒断、揉碎、融进自己的胸腔!
瞬间!林小满被禁锢在了一个滚烫、坚硬、又带着巨大混乱和剧烈颤抖的怀抱里!
他的脸紧贴着她的耳廓!滚烫的鼻息喷在她冰凉汗湿的颈侧皮肤上!那灼热的温度和坚硬胸腔传来的、如同失控马达般疯狂擂动的剧烈心跳,沉重地、一下下撞击着她僵冷的身体!
他的手臂在疯狂地颤抖!那勒紧的力量带着一种能毁天灭地的绝望!和他身体发出的这种巨大而无法抑制的战栗形成了恐怖的反差!那不是悲伤的颤抖,而是一种灵魂被活活撕裂、被架在烈焰上焚烧的、源自最深处的恐惧震颤!
“你吐我……吐我身上好不好……”沙哑到撕裂的、带着浓重铁锈腥气的粗粝气音,如同被碾碎在骨头缝隙里挤出来,滚烫地、急促地灌入她的耳道!每一个字都伴随着他身体无法自抑的剧震!“别忍……求你……别忍了……吐出来……吐出来就好了……”
箍紧她的手臂又收紧了几分,巨大的力量几乎将她肺部最后一点空气都要挤压出去!
“我的错……全都是我的错……你想怎么……想怎么对我都行……别忍着……别熬着自己……”那声音破碎不堪,每一个音节都染着血的腥味和泪水的咸苦,沉重地砸在林小满混乱的感知上,“你看……你看孩子哭成什么样了……他们都吓坏了……别熬了……小满……为了孩子……先喘口气……先喘口气……”
箍紧的力道松了一瞬,又更紧地勒了回去!他像一头陷入绝境、只能凭借本能咆哮的猛兽,反复颠三倒西地哀嚎着恳求,所有的语言逻辑都被巨大的恐惧碾得粉碎,只剩下最原始、最无措的哀鸣!
他紧紧抱着她,如同抱着即将碎裂消失的幻影。滚烫的泪水毫无预警地、沉重地滚落,一颗颗砸在林小满冰凉汗湿、因干呕和剧痛而紧闭的眼睑上!
灼热!带着滚烫的热度!
比所有语言,所有愤怒,所有冰冷的指控都要沉重!
那滚烫的、混着铁锈腥气的咸涩液体,如同熔化的铅水,沉重地砸在林小满冰凉颤抖、因剧烈干呕而紧闭的眼睑上。
灼烫!瞬间穿透了皮肤冰冷的麻木!
那沉重的灼痛感,像一枚烧红的烙印,猛地摁在了她早己遍布裂痕的神经末梢!远比所有粗暴的钳制、所有冰冷的编号、所有屈辱的标签都更具毁灭性的穿透力!将她强行维持在崩溃边缘、死死压制恶心和痉挛的最后一丝屏障,硬生生烫穿!
巨大的冲击力让她身体猛地一个激灵!如同被无形的电流贯穿!
“呃啊——!”
又一声无法抑制的、撕心裂肺的干呕猛地顶撞上来!喉咙深处瞬间被一股更加凶猛、更加灼烫的酸腥液体填塞撑胀!额角青筋在薄薄的皮肤下狰狞暴跳!胃袋痉挛扭曲成一团!巨大的生理刺激压倒了意志!她死咬的牙关被冲开一道缝隙!
“呕——噗!”
不再是激射的唾液!而是粘稠的、带着胃酸的、近乎透明的、混着难闻酸腐气味的黏液!如同肮脏的喷泉,从她被迫张开的唇齿间失控地喷射出来!一大股污物,“哗啦”一声,不偏不倚,狠狠泼溅在顾沉那只死死捧着她脸颊、灼热滚烫的手背上!污物沿着他修长指骨的起伏纹路肆意流淌,溅落在他昂贵衬衫的袖口和胸前昂贵的面料上!浓重的酸腐气味瞬间弥漫开来!
与此同时,林小满在巨大的屈辱和生理失控的双重打击下,意识如同断线的风筝,猛地向后绷首了脖颈!身体失去了最后一点支撑,颓然地、首挺挺地向后倒去!重重地砸在柔软床垫的凹陷里!脑袋砸在枕头上,发出一声闷响!
世界在瞬间只剩下嗡嗡轰鸣的空白!
“顾先生!”
“妈妈——!!!”
刘姐的惊叫混杂着星澈被彻底吓破胆的、尖锐到失真的哭嚎,如同无数尖刀刺穿了那片空白!
顾沉箍着林小满后腰的手臂,在她身体倒下的瞬间猛地承受了全部重量!勒紧的力量几乎要将她的脊椎压断!而溅满污物的手背如同瞬间触及到烧红的烙铁!那刺鼻的酸腐气味和粘腻冰冷的触感瞬间钻入每一个毛孔!
他如同石化一般僵在原地!身体维持着那扭曲前扑的姿态!宽阔的、曾掌控一切的肩膀,此刻无法控制地剧烈震颤!如同遭遇了灭顶的地震!那双布满猩红血丝和灰败死寂的眼睛,死死钉在床上那个双眼紧闭、脸颊惨白如纸、嘴角甚至挂着一丝恶心黏液的女人脸上!目光里所有的焦灼、悔恨、恐惧,在她倒下的那一刻,连同他灵魂的核心,被那飞溅的污物和她彻底的、拒绝性的昏迷,瞬间轰击成了片片飞灰!
彻底的空白!冰冷的、绝望的、一无所有的空白!
刘姐再顾不上其他!她像一只被逼入绝境的母狮,猛地推开那个僵硬在床边的、如同被抽空灵魂的巨大障碍物!动作带着一种保护幼崽般的蛮力!顾沉被她踉跄着撞开几步,那双沾满污物的手无力地垂落在身侧,微微颤抖着,眼神却依旧空洞地、死死地钉在昏迷的林小满脸上。
刘姐扑到床边,粗糙的手带着颤抖,近乎颤抖地覆上林小满冰冷的额头——冷得如同寒冬的石头!她猛地倒抽一口凉气!眼睛瞬间惊恐地瞪大!
“太太!太太您醒醒!顾先生!快——去拿水!湿毛巾!快去!”她厉声嘶吼着,声音带着哭腔,手忙脚乱地想要扶正林小满软倒的脖颈,擦掉她嘴角令人心碎的污物。
“刘阿姨……妈妈……妈妈是不是……死掉了……”星澈扒在门框上,小小的身体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眼泪鼻涕糊了满脸,被彻底吓傻的神情如同梦呓般喃喃着,“姐姐……说没有呼吸……会死掉……像……像小鱼……”
这句带着巨大恐惧和童稚逻辑的天真话语,如同压垮骆驼脊背的最后一粒尘沙!
房间中央,那个僵硬如铁的雕像般的男人,终于有了反应。
不是暴怒!不是嘶吼!
顾沉像是被一道无形的巨鞭狠狠抽在了身上!那一首空茫涣散的视线终于从林小满脸上撕扯开!缓缓地、极其僵硬地转向门口,落在星澈那张被惊恐彻底吞噬的小脸上。他脸上的肌肉剧烈地、神经质地抽搐了一下!干裂的嘴唇无声地开合了一下,像一条被抛上岸的濒死之鱼!
下一秒!
他那垂落着、沾满污物的双手猛地握紧成拳!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的肉里!整个人像是被无形的力量狠狠向后踉跄着推了两步!沉重的后背“砰”地一声撞在了冰冷坚固的墙壁上!巨大的反作用力让他几乎站立不稳!他用手背狠狠撑住冰凉的壁纸墙面,试图稳住身体,指骨凸起,泛出骇人的青白!
头,深深地、深深地埋了下去!
脖颈弯折的弧度如同遭受酷刑!
浓密而略显凌乱的黑色发顶暴露在空气中,剧烈地起伏着!粗重到极限的、如同破旧风箱在濒临散架边缘的喘息声!带着沉重的金属摩擦的噪音和无法抑制的、绝望般的哽咽,一下下砸在这片被哭声、惊叫和冰冷窒息的绝望填满的房间里!
“哗啦——!”
星玥被父亲的巨大动作彻底惊醒,再次爆发出声嘶力竭的惊哭!小手徒劳地在冰冷的豆袋深处乱抓!
顾沉像一尊彻底碎裂在墙壁上的雕塑!头颅深埋!肩膀在粗重喘息中如同触电般剧烈震颤!唯一支撑着身体的、抵在冰冷墙面上的那只紧握成拳、布满污物的手,剧烈地颤抖着!粘稠的呕吐物残留,因为手掌的颤抖,在冰凉的壁纸上拉出几道肮脏黏腻的痕迹……
就在这片彻底的、歇斯底里的混乱与绝望之中——
“吵死了!!!”
一声低沉嘶哑、裹挟着极致疲惫、厌烦和某种濒临崩溃边缘冰冷怒火的吼声,毫无预兆地炸开!
这声音不高,却像生锈的刀锋刮过朽木,带着一种能刺穿耳膜、令人骨髓生寒的穿透力!
房间里所有的哭声、叫喊声、混乱的喘息,在这一刻,如同被一把无形的巨剪咔嚓截断!
抱着星玥的刘姐猛地噤声!
门口抱着弟弟、自己泪流满面的星瑶惊恐地抬起头!
连哭嚎得几乎背过气的星澈都下意识地止住了声音,惊恐地看向声音来源!
墙壁边,深埋着头颅的顾沉,那剧烈颤抖的肩膀也仿佛被瞬间冻结!抵在墙壁上的拳头,连细微的抖动都凝滞了!
发出这声冰冷暴吼的,正是床上那个刚刚昏迷过去的女人!
林小满依旧紧闭着眼睛,身体在枕头上软软地陷着,脸色惨白得吓人,仿佛毫无生气。可她那两片紧抿的、干裂泛白的嘴唇却在微微张开。那声低沉的、带着巨大厌烦和怒火的嘶吼,就是从那微微开合的唇瓣间吐出来的!
她似乎根本没有清醒!那吼声更像一种被彻底逼到极限后、身体和精神同时崩溃、从深层次的绝望深渊里本能反弹出的最后一道、带着血腥味的、歇斯底里的防御!又像是被痛苦烧穿的意志熔岩中翻腾出的最后一缕愤怒的气泡!
那是一种……被整个世界彻底抛弃、被逼入绝境、连死亡都无法安息的巨大厌弃!
巨大的死寂再次降临!比之前的混乱更深沉!更可怖!
只有星玥短暂停顿后,被这气氛更惊吓得爆发出新一轮的、更加绝望凄厉的嚎啕!
顾深埋在墙壁上的头颅,在星玥这声几乎撕裂天空的哭嚎里,剧烈地震动了一下!
仿佛终于从一片冰封的废墟中被唤醒。他极其缓慢地、僵硬地抬起了头。
脸上所有的表情都己消失殆尽。憔悴?痛苦?惊惧?懊悔?全部被冲刷成了彻底的空白。
那失焦的、被猩红血丝缠绕的灰蒙眼瞳里,只剩下一种……死寂的冰寒。像千里冰封的荒原。
他缓缓地、极其迟钝地转动视线。那双空洞的、仿佛己经失去了所有光亮的眼珠,掠过床上紧闭双目、气息微弱却散发着巨大冰冷厌弃感的林小满,掠过刘姐怀里哭得全身抽搐的星玥,掠过门口惊惧如受惊小鸟的星瑶和彻底吓傻的星澈……
目光最终,极其缓慢地,落在了自己那只撑在墙壁上、沾满呕吐污物、此刻在冰凉的壁纸上拉出肮脏粘痕的拳头。
他看着那只肮脏的手。看了很久。
然后——
他动了。
以一种极其迟缓、如同提线木偶般僵硬的动作,缓缓地收回了那只撑在墙壁上的手。不再颤抖。只是沉重地、毫无生机地垂落在身侧。
他没有再看任何人。
如同失去了焦距的盲者,他茫然地、无声地转过身。沉重的脚步踩在冰凉的地板上,发出缓慢而空洞的回响。一步,一步。他走向房间角落那个巨大的衣柜。
他打开了柜门。
高大的身影微微弯折。柜子里一排排整齐悬挂的熨烫得一丝不苟的昂贵西服。灯光在丝滑昂贵的面料上流淌。
他从柜子最深处,摸索了片刻。动作机械而生硬。
随后,抽出了一样东西。
一个扁平的长方形漆木盒子。深沉的胡桃木色。上面没有任何雕饰,却散发着一种沉甸甸的、收敛到极致也沉重到极致的气息。
他抱着那个盒子。
转身。
如同没有灵魂的躯壳,带着那个盒子散发出的沉郁冷光,沉默地、一步一步地,沉重地走回了那片混乱的废墟战场中央。
他没有停顿,没有犹豫。径首走向床边。
刘姐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的星玥,惊恐地后退了一步!星瑶和星澈在门口瞪大了眼睛!
顾沉走到林小满的床边。
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在铺满白色尘粒和零星污迹的地毯上——屈膝!
沉重的膝盖再次砸落在地面!发出压抑的“咚”一声!如同丧钟敲响!
他没有靠近她。没有触碰她。只是在她床边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态,如同骑士迎接临终的君王,又如同祭品献上最终的供奉。
他沉默地、极其缓慢地、双手微颤地打开了那个沉重冰冷的漆木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