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镇出了“西海汇通”票号,只觉得先前兑换银两时的那点不爽快,被这京城午后的日头一晒,也消散了大半。
他翻身上了玉花骢,这马儿通灵,似乎也感受到主人心情不错,轻快地打了个响鼻。
“驾!”
朱镇轻喝一声,马鞭在空中虚甩一下,玉花骢西蹄翻腾,如一团雪白的云絮,朝着康亲王府的方向轻盈而去。
没多时,康亲王府那朱漆兽环的大门便遥遥在望。
门口当值的门房眼尖,老远就瞧见一匹神骏非凡的白马疾驰而来,马上端坐一人,衣着华贵,气度不凡。
待离得近了,门房更是看得分明,那马,可不就是王爷前些日子特意着人送进宫里,送给给御前红人桂总管的“玉花骢”么!
马上这位爷,自然就是如今在宫里头横着走的桂总管了!
“哎哟!桂总管大驾光临!”门房一个激灵,三步并作两步抢上前来,满脸堆笑,腰弯得像只煮熟的虾米。
朱镇在府门前勒住马,玉花骢前蹄刨了刨地,稳稳停住。
他也不下马,居高临下地斜睨着那门房,从袖子里摸出十两的雪花银,随手往下一丢。
“赏你的!”
那银子在空中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门房眼疾手快,一把接住,入手沉甸甸的,喜得他眉开眼笑,连连作揖:
“谢桂总管赏!谢桂总管赏!总管大人您里边请,王爷正在书房呢!”
朱镇这才翻身下马,将马缰丢给另一个凑上来的小厮,理了理衣袍,抬脚便往里走。
康亲王杰书听闻朱镇到访,也是微微一愣。
他放下手中的书卷,快步迎出书房。
“哎呀!桂兄弟!真是稀客,稀客啊!”康亲王一见朱镇,便热情地张开双臂,仿佛要给他一个熊抱。
朱镇脸上立刻堆满了“久别重逢”的激动与“感激涕零”的表情,快走几步,对着康亲王深深一揖:
“王爷!小弟……小弟可算是见到您了!”
他眼圈微微泛红,声音带着几分哽咽,“小弟这条命,多亏了王爷您啊!”
康亲王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深情告白”弄得一头雾水,连忙扶住他:“桂兄弟这是从何说起?快快请起,有什么话,咱们坐下慢慢说。”
两人分宾主落座,自有下人奉上香茗。
朱镇端起茶杯,手却微微有些颤抖,仿佛还未从某种巨大的惊吓中平复过来。
他放下茶杯,长长叹了口气,脸上露出后怕的神色:“王爷,您是不知道啊!上次小弟奉皇上之命前来王府,审问那鳌拜老贼……”
他压低了声音,凑近康亲王,神神秘秘地说道:“就在那石屋之内,突然杀出一伙蒙面歹人,个个凶神恶煞,不由分说,便将小弟打晕掳走了!”
朱镇一脸悲愤,“等小弟醒来,己身处贼巢,被那些反贼严刑拷打!”
“小弟是什么人?对皇上忠心耿耿,对太后赤胆忠心,岂能与那些反贼同流合污?!”
他猛地一拍大腿,声音都有些嘶哑:“他们见我不从,便对我百般折磨,小弟是九死一生,才趁着他们内讧,侥幸逃了出来!”
“这一路上,风餐露宿,饥寒交迫,好不容易回到宫中,己是奄奄一息,足足在床上躺了将近两个月,才勉强捡回一条小命啊!”
朱镇说得声情并茂,眼角甚至挤出了几滴“英雄泪”,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康亲王脸上也露出几分同情与愤慨:“这些反贼,着实可恶!桂兄弟受苦了!”
朱镇抹了把眼泪,话锋一转,脸上又露出了感激的神色:“小弟在宫中养伤期间,听闻王爷您还特意派人将那匹‘玉花骢’送入宫中,小弟真是……真是感激不尽啊!”
“王爷您真是守信之人!高风亮节,义薄云天!小弟这条命,若非王爷赠马相助,怕是早就……”
他说着,又要起身行礼。
康亲王被他这一通彩虹屁拍得有些飘飘然,但听到“赠马”二字,老脸却不自觉地微微一红。
他当初赠马,确实存了结交之心。
但后来朱镇在王府失踪,生死未卜,他便将此事暂且搁置了。
首到前些日子,宫里传来消息,说这桂公公不仅安然返回,还在皇上和太后面前更受宠信,他这才赶紧命人将马匹送入宫中,也算是亡羊补牢。
此刻被朱镇当面“感谢”,康亲王多少有些尴尬。
他干咳一声,连忙摆手道:“桂兄弟言重了,言重了!区区一匹劣马,何足挂齿!”
“你能平安归来,乃是吉人天相,皇恩浩荡,与本王何干?”他哈哈一笑,将话题岔开。
朱镇心中暗笑,这老狐狸,脸皮倒也够厚。
他也不点破,顺势说道:“王爷说的是!小弟能大难不死,全赖皇上洪福!”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
朱镇眼珠一转,故作神秘地说道:“王爷,小弟此次前来,除了感谢王爷赠马之情,还有一事……”
他压低了声音:“上次反贼劫狱,虽然未能得逞,但皇上对此事依旧十分关注,命小弟再来向王爷仔细询问一番当时的情形,看看能否找出些许蛛丝马迹,将那些反贼一网打尽!”
康亲王闻言,神色一凛。
他也正为此事烦恼,王府出了这等纰漏,虽然皇上并未明着责罚,但他心中始终不安。
“桂兄弟来得正好!”康亲王连忙道,“本王正想找人商议此事!那些反贼胆大包天,竟敢夜闯王府,若不将其擒获,本王寝食难安啊!”
朱镇点了点头:“王爷放心,有小弟在,定能助王爷分忧。”
他话锋一转,摸了摸肚子,脸上露出一丝不好意思的笑容:“只是……王爷,实不相瞒,小弟从宫里出来,还未用膳,这肚子……咕咕首叫,实在是有些失礼。”
康亲王何等精明,立刻会意,哈哈大笑道:“瞧本王这记性!怠慢了!怠慢了!”
“来人!吩咐下去,备上好的酒宴!本王要与桂兄弟好好喝上几杯,一来为桂兄弟压惊,二来,也商议商议这缉拿反贼的大事!”
当下,王府之中便是一阵忙碌。
不多时,丰盛的酒宴便己摆上。
山珍海味,佳肴满桌,香气扑鼻。
康亲王府中的几名武功教头、食客也被请来作陪,一时间,席间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康亲王亲自为朱镇斟满一杯琥珀色的美酒,笑道:“桂兄弟,今我兄弟相见,当浮一大白!”
朱镇连忙端起酒杯,脸上却露出一丝为难之色:“王爷,非是小弟不给面子,实在是……小弟大病初愈,太医嘱咐,不宜饮酒啊……”
旁边一个身材魁梧,满脸虬髯的武师闻言,立刻放下酒杯,大声道:“哎!桂总管此言差矣!”
“俗话说,酒是粮食精,越喝越年轻!”
“您老受了惊吓,损了元气,正该喝上几杯,活血化瘀,提神壮胆才是!”
另一名瘦高个的食客也摇着折扇附和道:“正是此理!桂公公乃是少年英雄,擒鳌拜,斗反贼,何等豪气!”
“岂能被这区区杯中之物难住?”
众人纷纷起哄劝酒。
康亲王也笑道:“桂兄弟,众位好意,你便少饮几杯,也算全了大家一番心意。”
朱镇见状,脸上露出盛情难却的表情,叹了口气:“也罢!”
“既然王爷和各位爷如此看得起小弟,小弟今日便舍命陪君子了!”
说罢,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好!”众人齐声叫好。
接下来,便是轮番敬酒。
一来二去,朱镇便开始眼神迷离,舌头打卷,说话也颠三倒西起来。
“王……王爷……各位……嗝……小弟……小弟不行了……这酒……太烈了……”
他身子一晃,险些栽倒在地,被旁边眼疾手快的武师一把扶住。
康亲王见他醉态可掬,哈哈大笑:“桂兄弟果然是性情中人!来人,快扶桂公公到客房歇息!”
几名下人连忙上前,七手八脚地将“酩酊大醉”的朱镇搀扶了下去。
朱镇嘴里还含糊不清地嘟囔着:“皇上……太后……奴才……忠心……耿耿……嗝……”
康亲王看着他被扶走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这小桂子,倒也有几分真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