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光在雷池水面炸开的瞬间，张承枢手中的桃木剑“当啷”落地。五指间游走的紫电突然变得狂躁，像活物般顺着手臂攀爬，袖口的北斗罡星纹在雷光中明灭不定，胸口那枚阳平治都功印的胎记正发出灼痛——这是他第十三次尝试“无符引雷”。
“今日若不能凝出雷符，便别想从雷池出来！”父亲张玄凌昨日的话还在耳畔回荡。少年额角青筋暴起，牙关紧咬，盯着水面倒影中自己颤抖的指尖。自上月在道盟评议会崭露头角后，他总觉得有双无形的眼睛在注视，那些曾夸他“神童”的长老们，此刻仿佛都在等着看他笑话。
雷光第三次劈向掌心时，他终于在指尖凝出半枚淡金色符纹。“成了！”狂喜刚涌上来，丹田处突然传来撕裂般的痛——过度引动五雷炁，竟让内炁顺着符纹倒灌。张承枢踉跄半步，血水从唇角溢出，眼前浮现出三个月前苏挽月在静室吐血症候的模样。
“承枢！”
熟悉的清冷嗓音穿透雷光。抬眼望去，苏挽月正站在雷池边缘，月白色道衣被雷风压得猎猎作响，发间玉簪泛着微光。她眉心微蹙，显然是在存神境中“看”到了这里的异动。
“别过来！”张承枢想后退，却被狂躁的雷炁钉在原地。紫电己爬上胸口，法印胎记周围的皮肤正泛起焦黑，他忽然想起十岁那年偷画高级符被雷劈的场景，那时父亲也是这样冷冰冰地看着他，说“符箓之道，容不得半分急躁”。
但此刻苏挽月没有犹豫。她指尖轻点眉心，五帝冠簪化作五道白气融入周身，整个人如踏月而行般掠过雷池水面。临近时，张承枢清楚看见她睫毛上凝着的雷光——这是上清派“徊风混合”秘法，以神御气，竟能在雷池这种极端环境中保持存神境。
“引肾水，滋心火。”苏挽月的声音比平日低了几分，带着罕见的颤音。她掌心贴上张承枢胸口，凉意顺着法印胎记渗入，与狂躁的雷炁碰撞出细碎的蓝光。张承枢浑身一震，脑海中突然闪过三年前在茅峰初遇时，她指尖点在山精额间的模样——那时的她也是这般清冷，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存神境在识海深处展开。苏挽月闭目观想“水官解厄”之象，却发现张承枢的内炁如同沸腾的雷池，五雷炁在五脏间横冲首撞，心火旺极，肾水却几近干涸。想起师父清虚子曾说“天师道弟子外符过刚，必伤内神”，她忽然明白为何每次看他练符，总会莫名心悸。
“随我呼吸。”苏挽月轻声引导，自己却忍不住咬住下唇。掌心相贴处传来的热度，比存神境中的太阳星君还要灼人，心跳声在寂静的雷池中格外清晰，竟与她观想的水官神象呼吸节奏渐渐重合。这种从未有过的共鸣让她指尖微颤，却听见张承枢在耳边闷哼：“苏仙子...你手凉。”
雷光渐歇时，张玄凌的身影不知何时立在雷池边。他望着儿子胸前的焦痕，眉峰微蹙，却对苏挽月颔首：“多谢苏姑娘。承枢，随我去祖师殿。”
“等等！”苏挽月突然开口，指尖仍停留在张承枢胸口，“他的内炁虽稳，但雷炁入脉，需用‘肾神玄冥’存想图固本。”说着，她闭目凝神，指尖在张承枢胸前虚画，五道白气化作玄武虚影，缓缓沉入他体内。
张承枢怔怔望着近在咫尺的苏挽月。她睫毛上的雷光己化作水珠滴落，鼻尖沁着细汗，神情却比任何时候都要专注。想起前日在观星台，她因他画符时未合五帝方位而皱眉，此刻却为了救他，甘愿将上清派秘法施展于外。
“体用失衡之兆，你二人需谨记。”张玄凌的声音打破寂静，“外符若无水火既济，终是匹夫之勇；存神若无符箓为舟，亦难渡人间疾苦。”他看向苏挽月，目光中多了几分复杂，“当年我与你师父，便是在这雷池边...罢了，你二人好自为之。”
夜幕降临，张承枢趴在祖师殿的香案上，听着身后父亲整理经卷的声音。胸前的灼痛己消，却仍记得苏挽月掌心的温度。那日在茅峰初遇，她明明嫌他的五雷符吵，此刻却不顾雷池危险相救，难道上清派弟子的悲悯，真的能超越教派之别？
“在想苏姑娘？”张玄凌突然开口，吓得张承枢差点撞翻烛台。父亲难得露出一丝笑意，却又很快收敛：“为师知道你想证明天师道符法之妙，却忘了符箓之道，贵在心符合一。当年我与你清虚子师伯...哎，不说了。明日起，你随我研习《正一内炁诀》，莫要再贪快冒进。”
与此同时，茅山太霞静室中，苏挽月对着铜镜凝视自己的掌心。那里还残留着淡淡的雷光印记，与五帝冠簪的纹路隐隐相合。想起雷池中张承枢逞强的模样，她忽然想起十岁那年在静室观神象，第一次看见雷光剑影时的心悸——原来从那时起，这道雷光便己刻入识海。
“心障源于道缘。”清虚子的话突然在耳边响起。她摇摇头，取出《大洞真经》，却发现今日观想五脏神时，肺神皓华的衣纹竟不自觉带上了北斗罡星的纹路。指尖抚过案头张承枢送的通讯符，上面的雷光乱码在烛火下明明灭灭，像极了他画符时飞扬的笔锋。
是夜，雷池水面倒映着漫天星斗。张承枢悄悄溜出祖师殿，望着水面上自己与苏挽月交叠的倒影——一个是雷池淬出的符火，一个是静室养出的神水。他忽然想起《道脉双星录》残页上的话：“北斗主用，五帝主体，阴阳相济，方见道心。”
掌心传来轻微的刺痛，那道被苏挽月用神水抚平的伤痕，此刻正泛着微光。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惊起几只夜鸟。张承枢忽然轻笑，将桃木剑插入雷池，任雷光在周身游走——原来真正的符道，从来不是孤勇的狂雷，而是有人愿与你共渡雷劫的温暖。
这一晚，龙虎山的雷池与茅山的静室，两道神识跨越百里，在观星台的星图上轻轻触碰。如同北斗与五帝座的遥相辉映，符火与神水的交融，正悄然改写着属于他们的道脉轨迹。而那道在雷符失控时种下的羁绊，终将在未来的劫数中，绽放出超越教派的光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