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观星台浸在青紫色的暮色里,张承枢的道袍袖口被夜露洇湿,北斗罡星纹在月光下泛着微光。他握剑的手悬在三寸见方的黄纸上方,指尖刚要落下,忽听得苏挽月轻声道:“承枢,你的离宫炁脉在震颤。”
少年猛地收势,桃木剑上的二十西节气纹路还在发烫。自上月立下互修之约,他们每日卯时便会在观星台演练——他教她画“天罡北斗符”,她则纠正他存神时的星位偏差。此刻苏挽月坐在汉白玉栏柱上,月白色广袖垂落如流云,发间的五帝冠形玉簪忽然发出细碎的清鸣。
“今日第三次了。”苏挽月指尖轻点自己眉心,那里还残留着观想北斗时的星芒残影,“你引动北斗炁时,为何总与我冠簪里的五帝炁相冲?”
张承枢皱眉看着掌心的法印,阳平治都功印的纹路不知何时染上了淡淡青金色:“或许是《正一盟威经》里的‘北斗七元诀’与《大洞真经》的‘五帝朝元图’……”话未说完,玉簪与法印突然同时爆发出强光,两道光芒如活物般纠缠着升入空中,在星图投影上勾勒出从未见过的符纹。
“小心!”张承枢本能地拽住苏挽月的手腕,将她拉离栏柱。法器共鸣的威压如重锤砸在观星台上,青砖缝里渗出荧蓝的星砂,竟自动排列成北斗与五帝座重合的图案。苏挽月的银质香囊“当啷”落地,《黄庭经》残页被气浪掀飞,却在触碰到法印光芒的瞬间,化作点点金蝶融入光团。
剧痛从相握的手腕传来,张承枢看见自己的掌心浮现出半透明的雷纹,而苏挽月的指尖正流淌着淡金色的神辉。两种光芒在他们之间织成光网,渐渐凝出一尊模糊的法相——头戴五岳冠,手持雷火剑,道袍上同时绣着北斗罡星与五帝云纹。
“是初代天师与陶祖师……”苏挽月的声音发颤,她曾在茅山禁地里见过类似的法相残卷,却从未想过会在共鸣中亲眼得见。法相抬手,指尖落下处,观星台的星图突然如水波般荡漾,露出层层叠叠的历史残影:百年前两派祖师在雷池畔论战,符火与神光合鸣震碎云翳;五十年前张玄凌与清虚子背靠背抵御妖潮,法器却始终无法真正融合……
“道脉双星,本为一体……”虚幻的声音在识海炸响,张承枢感觉有热流顺着手臂涌入丹田,那些曾让他困惑的符纹与神象突然贯通——原来《正一法文》里的五雷符笔势,暗合着五帝存神时的衣袂走向;而《大洞真经》中的徊风混合诀,竟与天师道踏斗步法同源共生。
苏挽月的视线则被法相胸前的印记吸引,那里有九头神兽的虚影若隐若现,正是他们在雷池底见过的裂纹图案。她忽然想起华阳洞壁画上的残句:“九婴者,天道之鳞也”,此刻神兽虚影与法相重叠,竟像是从星空中剥离的天道碎片。
“承枢!”当光芒即将淹没视线时,苏挽月下意识抓紧了对方的手。少年掌心的薄茧硌得她生疼,却比任何存神诀都更让她清醒——这不是静室中的幻象,而是真实的、带着体温的道缘共鸣。
下一刻,整座观星台剧烈震颤,雷池方向传来闷雷般的轰鸣。光团在顶点炸开,化作万点流萤涌入两人眉心。张承枢眼前闪过无数画面:山精附身教民妄行时苏挽月眼中的悲悯,河伯水患中她观想水官解厄时的圣洁,还有昨日在药庐她偷偷用符纸折千纸鹤的模样……
“砰——”
两人同时摔倒在青砖上,法器的光芒褪去,玉簪与法印静静躺在五步之外,仿佛方才的异象只是错觉。苏挽月撑起身子,发现张承枢的道袍前襟己被冷汗浸透,发带不知何时松开,墨发散落肩头,竟比平时多了几分少年人的狼狈。
“你……看见什么了?”她声音发哑,指尖还残留着雷光的酥麻感。
张承枢盯着天空中重新归位的星图,北斗与五帝座之间,隐约多了条若有若无的光带:“我看见……我们的法器,原本是从同一柄神器上分裂出来的。就像……”他忽然想起父亲笔记里的“道脉双星”预言,“就像北斗与五帝,本是天道的两极,缺一不可。”
苏挽月伸手捡起玉簪,发现簪头的五帝纹竟与法印上的北斗纹隐隐对应,如同阴阳两极的互补。她忽然想起清虚子曾说“存神贵恒,贵其纯一”,此刻却在共鸣中感受到了“杂而不乱”的妙处——原来真正的道,从不是独修某端,而是让不同的光芒在碰撞中照见彼此。
“明天去雷池试试?”张承枢忽然坐起来,眼中闪着兴奋的光,“用刚才的共鸣感引动雷炁,说不定能画出……”
“先运功调息!”苏挽月打断他,指尖点在他手腕的“阳池穴”上,帮他疏导紊乱的内炁,“法器共鸣耗损的是神魂之力,你当是画普通符纸么?”
少年乖乖地闭上眼,却在运功时偷偷勾起唇角。指尖相触的温度,比任何符水都更让他安心。他忽然明白,为何父亲总说“符箓灵验与否全在修士德行”——当法器共鸣的瞬间,他心中闪过的不是功法大成的狂喜,而是生怕苏挽月受伤的惊慌。
夜风掠过观星台,将《黄庭经》残页吹到两人脚边。张承枢捡起残页,发现原本模糊的经文此刻清晰如昼,最后一行小字竟在月光下显形:“双星合,九婴醒,非劫是缘。”
他与苏挽月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震动。三日前在道盟藏经阁被替换的页面,此刻竟以这种方式显现在眼前——原来真正的天机,从来不是藏在典籍里,而是藏在他们每一次并肩修行的时光中。
“该回去了。”苏挽月站起身,广袖拂过青砖上的星砂图案,那些方才由法器共鸣催生的符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明日卯时,照旧?”
“照旧。”张承枢握紧法印,感受着掌心残留的温热。他忽然想起初见时在茅峰,那个白衣少女闭目存神的模样,如今竟己成为他修行中不可或缺的部分。或许正如雷池底的刻字所言,符与神本就是一体两面,而他们,正在一步步靠近那个“体用合道”的境界。
观星台的铜钟忽然敲响,惊起宿鸟无数。两人并肩走下台阶,道袍上的北斗纹与五帝纹在夜色中交相辉映,如同两簇独立却又呼应的火光,正渐渐汇集成照亮长夜的明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