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池水面蒸腾的紫雷耀得人睁不开眼,张承枢赤足站在三尺高的玄武岩上,衣摆被雷炁激得猎猎作响。掌心的阳平治都功印胎记泛着金红光芒,与池底游动的雷蛇虚影隐隐呼应——这是他第三十七次尝试“无符引雷”。
“轰!”
青紫色的雷柱劈在肩头,道袍瞬间焦出裂痕,背上的灼痛顺着经脉窜向丹田。他咬碎舌尖,血沫混着雷炁在口中炸开,却在意识模糊前强行掐出“五雷诀”。指尖光点凝聚的刹那,池底所有雷蛇突然昂首,千道细雷如银线般汇入他掌心,化作三寸长的雷光小箭。
“成了!”张承枢踉跄着跪倒在岩石上,掌心的雷光箭明明灭灭,像只倔强的小兽。这是他第一次不借助符纸引动雷炁,箭身上流转的北斗纹比以往任何符箓都要清晰,分明是内炁与雷池本源共鸣的产物。他忽然想起昏迷时梦见的祖师法相,那位天师手持的正是这样的光箭,箭头所指,妖邪俱灭。
与此同时,茅山太霞静室内,苏挽月正在进行每日的“五脏神存想”。当观想至“心神丹元”时,识海中突然浮现出一片雷光闪烁的水潭——是张承枢的雷池!她看见少年单膝跪地,掌心跳动的雷光与他丹田处的符胎隐隐共振,原本清晰的五脏神象竟在雷光中镀上了一层淡金纹路。
“怎么会……”苏挽月指尖一颤,叩齿声陡然紊乱。自从法器共鸣后,她偶尔会在存神时“看”到张承枢的修炼场景,但如此清晰的内视还是首次。更令她惊讶的是,张承枢体内的五炁流动竟与自己的存神节奏莫名契合,仿佛两条原本平行的溪流,正在某个看不见的源头悄然汇聚。
她闭目深吸,舌尖抵住上颚,津液顺着喉间滑入丹田。再次睁眼时,识海中的雷池场景更加清晰:张承枢正将雷光小箭按在胸前法印上,雷光顺着胎记纹路游走,竟在他心口勾勒出半枚五帝冠的虚影——那是她冠簪上的纹路!
“苏姑娘!”
雷池边的呼唤打断了苏挽月的观想。她睁开眼,发现掌心不知何时凝出了小片雷光,在月白色道衣上投下细碎的金斑。门外,张承枢的声音带着难掩的兴奋:“快来看!我能不用符纸引雷了!”
静室木门被推开的刹那,雷光与清辉在门槛处相撞,形成短暂的虹光。张承枢额发未干,道袍上还带着雷池的潮气,却不顾清虚子定下的“非请莫入”规矩,径首走到她面前,摊开的掌心躺着那支雷光小箭:“你瞧,和咱们上次在观星台看见的星图纹路一模一样!”
苏挽月的目光却落在他胸前的灼伤上。那些被雷炁反噬的痕迹,此刻正泛着淡淡的金光,与她存神时“看”到的内景完全重合。她忽然伸手,指尖轻轻触碰他手腕的脉搏——这是上清派“神存查脉”的秘法,以往她从未对同辈用过。
“你的内炁……”苏挽月的睫毛微微颤动,“竟与我昨夜观想的‘三景流转图’分毫不差。昨日我在存神时改良了‘徊风混合诀’,你今日便炼成了掌心雷?”
张承枢只觉手腕被她指尖触过的地方泛起一阵清凉,仿佛有股清泉顺着经脉浇灭了雷炁的燥热。他忽然想起在药庐炼丹时,两人掌心相贴导炁的场景,耳尖微微发烫:“前夜你教我的存神诀,说要‘收视返听,神注丹田’,我试着把符诀的掐法融入其中,结果……”
“结果你的符胎与我的神象产生了共鸣。”苏挽月收回手,指尖却还残留着他的体温。她望向窗外的北斗星,忽然发现自己今日存神时,竟不自觉地按照张承枢画符的笔势勾勒星轨,“我在观想‘太阳星君’时,星芒竟带上了雷纹。承枢,你有没有觉得,我们的修炼进度……开始同步了?”
少年怔住了。他想起在雷池底看见的“道脉双星”残图,想起法器共鸣时梦见的两派祖师并肩而立的场景。此刻苏挽月眼中倒映的星光,与他掌心雷光交相辉映,竟让他莫名想起十岁那年在茅峰初见时,她眸中倒映的自己画符的模样。
“师父他们总说‘体用不可偏废’,”张承枢忽然笑了,雷光小箭在他掌心蹦跳着化作点点流萤,“以前我总觉得符箓是术,存神是道,现在才明白,它们就像人的左右手——你用存神稳住心神,我用符箓引动天地,合在一起才是完整的‘道脉’。”
苏挽月望着那些流萤般的雷光,忽然想起华阳洞石壁上的箴言:“神为符之主,符为神之使”。此刻张承枢眼中灼灼的光,竟比任何存神境中的神象都要清晰。她忽然意识到,这个总被自己嫌“聒噪”的天师道弟子,早己不是初见时那个只会刻板踏罡的少年,而是真正将“符心合一”融进了骨血。
“明日卯时,”她忽然转身,从案头拿起刻有《黄庭经》的银香囊,“你教我‘掌心雷’的掐诀,我带你观想‘心神丹元’的具象化。”香囊在她指间轻轻晃动,银铃般的响声混着远处的松涛,“若能让神象带上雷炁,或许下次对付寒潭妖时……”
“好!”张承枢一口应下,忽然瞥见她道袖下若隐若现的淡金纹路——那是方才触碰时,自己的雷炁留在她手腕上的印记。他忽然想起父亲曾说过,真正的道侣修士,会在共修时留下“炁印”,象征阴阳相济。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便被他慌忙甩到脑后,耳尖却红得比掌心雷光更甚。
是夜,雷池边的张玄凌望着池中倒映的双星异象,掌心紧紧攥着半幅残卷。卷上“雷池心印,神符同辉”八字早己褪色,却在今夜重新焕发光芒。远处,清虚子的身影自云雾中浮现,两人相望无言,却都看见对方眼中未说出口的期待——当年他们未能走完的路,此刻正由两个少年一步步踏亮。
“承枢的掌心雷,带了太一天尊的慈悲纹。”清虚子忽然开口,“当年你我练雷法时,满心只有降妖除魔的戾气。”
张玄凌望着儿子与苏挽月在观星台交叠的身影,想起三十年前雷池边,自己与清虚子因“科仪是否需墨守成规”争执的场景。那时他们都太年轻,执着于“体用”之分,却忘了真正的道,从来都在济世度人的初心里。
“去看看华阳洞的《道脉双星录》吧,”张玄凌忽然说,“第二卷第三篇,该让他们知道‘同修互证’的真正奥秘了。”
夜风掠过雷池,将两人的对话吹散在星河里。观星台上,张承枢正指着北斗星向苏挽月讲解符纹走势,后者则闭目存神,试图将星象与五脏神融合。当雷光与清辉再次在他们指尖交汇时,遥远的星空中,北斗与五帝座的主星微微颤动,仿佛在回应这对少年修士的道心。
这一晚,雷池的雷光格外清亮,茅山的星斗格外璀璨。两个曾因教派分歧而对立的身影,此刻正以各自的方式,在修行路上留下深深的脚印。而他们不知道的是,这些脚印,正渐渐汇聚成一条前人未踏的通天道,通向那既遥远又清晰的“道脉合一”之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