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池水面蒸腾的紫炁比往日浓烈三分,张承枢垂眸望着掌心翻转的五雷符。符纸明明还是素白黄表纸,却在炁流涌动时透出青金色纹路,像极了苏挽月发间五帝冠簪的云雷纹。他指尖微动,符面上的震雷耀斑突然化作白虎虚影,仰首发出一声夹杂着雷音的啸鸣。
“不对。”少年皱眉按住膻中穴,那里正传来细密的灼痛。自鄱阳湖水患后,他每次催动雷符,五脏位置总会浮现模糊的神象轮廓——本该是《正一法文》里记载的“五方五帝”,此刻却都披着细碎的雷纹,仿佛被天师道的雷炁浸透了衣袂。最诡异的是,当他观想中央黄帝时,那神象腰间竟隐约缠着北斗星链,与苏挽月教他的“徊风混合诀”星图重叠。
隔着重山的茅山太霞静室,苏挽月正在观想肺神皓华。往常清晰如琉璃的白虎神象,此刻周身毛发却泛着金属般的冷光,每根虎须末端都凝着极小的符点,像被人用朱砂笔逐一刻画过。她玉指叩击齿关的节奏突然乱了,识海中的白虎猛一转头,瞳孔里竟映出张承枢持符踏罡的剪影。
“啪!”存神用的玉磬跌落在地,苏挽月猛地睁眼,发现掌心不知何时浮现出淡金色的“雷”字纹,与张承枢法印上的阳平治都功印如出一辙。喉间泛起腥甜,她忽然想起三日前在雷池畔看见的场景:那少年引动掌心雷时,背后竟隐约有五帝座星官的虚影,而本该属于上清派的存神境,此刻正以诡异的频率与天师道的符炁共振。
“承枢哥哥!”她下意识唤出从未用过的称呼,声音在静室里回荡时,才惊觉自己指尖还残留着方才观想时渗入的雷炁。这种本该属于外门符法的炽热能量,此刻却顺着她的任脉缓缓下沉,与丹田处的月白色存神光茧缠绕不休。
千里外的雷池,张承枢突然听见风中传来模糊的呼唤。他猛地抬头,发现水面倒映的星图里,北斗七星与五帝座的星芒正在诡异地交织,形成某种从未见过的星官形态。胸口的法印胎记发烫,低头时竟看见自己的手腕上,不知何时浮现出淡青色的符纹——那是苏挽月教他的“太一救苦存神咒”印记。
“砰!”雷池中央炸开一道水柱,张承枢踉跄后退,掌心的五雷符此刻己完全变了模样:符头的云雷纹化作太阳金乌,符尾的水波纹却是太阴玉兔,中间的敕令字竟由北斗与五帝的隐纹交织而成。更令他心惊的是,符纸中央空白处,隐约浮现出半透明的神象——似人似炁,左手持剑右手托印,正是那日在华阳洞梦见的“道脉双星”法相。
“承枢!”熟悉的清冷淡雅之声从雷池畔传来,苏挽月不知何时己踏水而来,广袖道衣上沾满夜露,发间玉簪正发出微弱的金光。她眼中映着少年手腕的符纹,自己掌心的“雷”字却愈发清晰,两人体内的炁流仿佛被无形的线牵引,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靠近。
“你的神象……”两人异口同声,又同时怔住。苏挽月看见张承枢背后浮动的五帝神象,每一尊都裹挟着细碎的雷火,恰似她方才观想时白虎神象身上的符点;而张承枢则发现,苏挽月周身萦绕的清光里,竟隐约有五雷符的纹路在流转,如同给存神境镀上了一层天师道的金边。
“是道脉共鸣。”清虚子的声音突然从云端传来,茅山掌门负手而立,道袍上的日月纹与星图相映,“当年初代天师与陶祖师曾在雷池留下心印,言明‘体用若合,神符自融’。你们修炼至‘神符互渗’之境,正是道脉双星初显的征兆。”
张玄凌的身影同时出现在雷池另一侧,素来严厉的面容此刻竟有几分唏嘘:“三十年前,我与你师父也曾走到这一步……”他望着弟子手腕的符纹,声音低沉,“那时我们太过执着于教派分野,总觉得存神与符箓如冰火不容,首到看见你们的神象异变,才明白‘道本一源’的真意。”
苏挽月指尖轻抚掌心的“雷”字,忽然想起在华阳洞看见的《大洞真经》残页。上面有陶弘景的批注:“神存于内,符显于外,如日月同辉,非阴阳相杀,乃乾坤相生。”此刻她终于明白,为何存神时会看见张承枢的符影,为何符炁里会渗入存神的清光——那不是走火入魔,而是道脉在引导他们打破壁垒。
“可为何神象会染上对方的功法痕迹?”张承枢握紧拳头,掌心的雷纹却愈发清晰,“我明明在练五雷符,为何会出现五帝神象?”
清虚子摇头轻笑:“傻孩子,五帝乃五方之主,雷火亦分五气。你以为天师道的雷符只靠外咒?若无五脏神炁相呼应,如何能引动天地之威?”他望向苏挽月,“你观想的肺神本属金,雷火属火,火克金本是凶象,却因你二人的道脉相连,反成‘火炼真金’之局。”
夜风掠过雷池,掀起两人道袍的衣摆。苏挽月忽然发现,张承枢袖口的北斗纹与自己发簪的五帝纹,此刻竟在星图下形成完整的圆环。她想起昨夜观星时,五帝座的星光第一次照亮了北斗的璇玑,而往常只在天师道科仪中出现的踏斗步法,此刻在她识海里竟与存神路线完美重合。
“原来如此。”她低声呢喃,“不是神象异变,是我们的道基在融合。就像符纸需要墨炁,存神需要心光,我们各自修炼的,本就是道的一体两面。”
张承枢望着她眸中倒映的星芒,忽然想起十岁那年在茅峰初遇时的场景。那时的小仙子总冷着脸说“符箓不过是外求”,如今却愿意在深夜观星台与他争论星图方位。掌心的灼痛渐渐化作暖流,他忽然明白,那些曾被视为分歧的差异,此刻正成为彼此道途上的星火。
“师父,”他转身望向父亲,眼中有了新的光芒,“当年您与清虚子师伯未能走完的路,我们想试试。”
张玄凌看着儿子手腕上与苏挽月掌心对应的纹路,忽然想起雷池底那行被青苔覆盖的字迹:“双星合,万法通。”他抬手拍了拍少年肩膀,难得露出笑意:“记住,神象也好,符箓也罢,都是渡人的舟筏。真正的道心,从来不在神象是否纯一,而在这颗心能否始终澄明。”
夜色渐深,雷池水面的紫炁慢慢退去,却在两人脚下留下淡淡的光纹——那是北斗与五帝交织的图案,像极了“道”字的雏形。苏挽月忽然伸手,指尖轻轻点在张承枢手腕的符纹上,两人同时感到识海一阵清明,方才紊乱的炁流瞬间归位。
“明天卯时,”她退后半步,耳尖微微发烫,“还是老地方互验功课?”
张承枢看着她发间晃动的五帝冠簪,忽然发现簪头的玉饰上,不知何时多了一道极细的雷纹。他笑着点头,掌心的五雷符此刻己恢复如常,却又似乎有什么东西悄然改变——就像春雨润入泥土,看似无痕,却让整个世界有了复苏的气息。
是夜,龙虎山与茅山的观星台同时传来惊变。星官图上,北斗与五帝座的连线首次勾勒出“道脉”二字,而在更遥远的天际,九颗黯淡的星子正以诡异的节奏明灭,如同沉睡的巨兽即将睁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