鄱阳湖的冰面在子月朔日裂出蛛网状纹路,冰下翻涌的寒气凝成三尺高的雾墙,将湖心亭裹成一座水晶牢笼。张承枢的桃木剑斜插入冰,二十西节气纹路间流转的雷光被冰层吸得只剩微弱银线,他望着掌心几乎透明的五雷符,剑眉在霜气中凝成一道冷锋。
“火炁被吞得这样干净……”苏挽月的月白衣袖拂过冰面,指尖轻点处浮出淡金色神纹,正是上清派“太阳金光咒”的具象化,“这妖物怕是把湖底的太阴寒精炼作了内丹。”她说话时,发间五帝冠形玉簪突然发出清鸣,簪头所刻东华青童君像眼尾微亮,映得她眸中似有金焰流转。
张承枢忽然注意到冰面下掠过青灰色影子,七道尾鳍划开水晶般的冰层,每片鳞甲上都流转着北斗残纹——与他腰间阳平治都功印的纹路竟有三分相似。“小心!”他猛地拽住苏挽月手腕,旋身时桃木剑己划出天罡北斗阵,六片符纸如飞鸿踏雪般落在阵眼,“这畜生在偷我的符炁!”
寒气突然倒卷,冰面轰然炸裂,足有十丈长的妖物破水而出。蛇首龟身,背甲上嵌着七颗菱形冰晶,每颗都在吞噬张承枢阵中的雷光。苏挽月被拽得踉跄半步,却在看清妖物双目时怔住——那是两簇冻结的星河,瞳孔深处竟倒映着她昨夜观想的太阳星君神象。
“是‘寒渊蜕鳞妖’……”她喉间泛起淡淡血腥味,存神术与妖物的邪祟之力在识海相撞,“它吞了我的神念!承枢,用‘雷水解卦’阵!”话音未落,指尖己在眉心划出五帝真形,玉簪化作五道流光融入她周身白气,“我引太阳真火融其甲,你借坎水之象断它妖脉!”
张承枢怔住一瞬。这是苏挽月首次主动提及天师道的卦象符阵,以往她总嫌符箓步法太过繁琐。此刻见她闭目存神时,睫毛上凝着的霜花都被金光蒸融,月白衣袖无风自动,竟隐隐透出《大洞真经》中“徊风混合”的仙家气韵。他忽然想起三天前在雷池,她为自己导气时掌心的温度,比存神术的清冷淡雅多了几分人间烟火气。
“好!”他甩去杂念,桃木剑在冰面刻出重重水纹,“你守离宫,我镇坎位!”符纸随剑诀腾空,每片都缀着他刚刚领悟的“炁化符”真意——不用朱砂黄纸,单凭内炁凝结的符纹更显灵动。妖物似乎察觉危机,背甲冰晶突然爆发出刺目蓝光,竟将苏挽月引动的太阳金光生生压下三分。
“它在逆用北斗阵!”苏挽月指尖在胸前掐出“太一救苦”诀,神象投影在妖物头顶渐渐虚化,“承枢,你的法印!用阳平治都功印镇住它窃取的星炁!”她说话时,存神境中本应清晰的太阳星君突然蒙上一层雷纹,那是张承枢内炁不自觉渗入的痕迹,却意外让神火多了几分刚猛。
张承枢恍然大悟,腰间法印化作斗大金光悬于阵眼,印面“阳平治都功”五字与妖物背甲残纹相互排斥。冰裂声中,他看见苏挽月的存神神象正顺着法印金光渗入妖物识海,而自己的符炁竟能沿着她的神念轨迹游走,如同溪流找到了河道。
“合!”两人异口同声。苏挽月指尖点向妖物眉心,那里正浮现出半透明的太阳星君虚影;张承枢的桃木剑同时斩落,五道雷符顺着神象指尖的金光劈入妖核。刹那间,冰面炸开千万点金雷,阳平治都功印与五帝冠簪的光芒在空中交织成“道”字光纹,正是两派祖师画像中才有的合道异象。
妖物发出震耳欲聋的尖啸,背甲冰晶纷纷崩裂,露出核心处闪烁的北斗残印。苏挽月突然看清,那残印中央竟嵌着半枚指节大小的玉片,刻着与华阳洞壁画相同的“九婴”纹路。而张承枢在收回法印时,掌心胎记正与妖核残印隐隐共振,仿佛久别重逢的故人。
“看上面!”他忽然低喝。金光散尽处,湖面倒映着两派祖师虚影——张天师持剑踏斗,陶弘景拂尘轻点,虚影重叠间竟与他们二人的身影完全重合。苏挽月的五帝冠簪第一次不再清冷,簪头五帝像眼中泛起温润微光,而张承枢的桃木剑上,二十西节气纹路正与她存神时的星图轨迹一一对应。
冰面在晨光中融化,露出湖底静静躺着的妖核。苏挽月伸手触碰时,核中突然涌出一段破碎画面:暴雨倾盆的夜晚,一个戴着青铜面具的道人将北斗残印打入寒潭,水面倒映着九颗头颅的影子。她指尖一颤,与张承枢对视,从彼此眼中看到相同的震惊——这妖物,竟是百年前九婴分魂的容器。
“原来……符与神本就该同辉。”张承枢忽然轻笑,指尖抚过剑身上尚未褪尽的金光,“我总嫌你存神时太过冷清,却不知没有神髓,符不过是死物。”他抬头望向苏挽月,发现她耳尖竟染着薄红,不知是神火灼的,还是方才掌心相触时的余温。
苏挽月避开他的目光,低头将妖核收入玉瓶。存神境中,太阳星君与掌心残留的雷纹仍在轻轻共振,这种从未有过的温热感,比茅山顶峰的初阳更令人心动。她忽然想起师父说过的“神存于心”,原来这颗心,从来不是只容得下日月星斗的静室,还能装得下雷池少年眼中跳动的火光。
湖风卷起两人衣袂,道袍上的北斗纹与五帝纹在阳光下交织成网。远处传来渔民的惊呼,他们望着破冰而出的金光,纷纷跪地叩拜。而阵中少年少女却顾不上这些,他们盯着彼此法器上尚未褪尽的异象,忽然明白,所谓“符神合璧”,从来不是两种功法的简单叠加,而是道心与道心的彼此照见——就像此刻,他眼中映着她的神象,她心中烙着他的符光,在这寒潭之上,在这天地之间,终于画出了属于他们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