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潭之水在符神合璧的清鸣声中化作万千冰晶，张承枢握着桃木剑的手还在微微发颤。那妖邪蜷缩在结冰的湖面上，九窍中溢出的黑血正缓缓凝结成星图形状——正是昨夜观星时他与苏挽月争论的北斗与五帝座夹角。
"原来妖核里的北斗纹......"苏挽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忽然被一声尖啸截断。黑血凝聚的星图骤然炸开，无数细小的黑影如蚊蚋般扑向两人面门。张承枢本能地挥剑，却见桃木剑上的二十西节气纹路突然黯淡，那些黑影竟穿透符光，径首钻入他的眉心。
刺骨的寒意从识海深处泛起。等他再睁开眼，发现自己站在龙虎山雷池边，手中握着的不是桃木剑，而是一支三尺长的狼毫笔。父亲张玄凌背对着他站在雷火朱砂池前，声音冷得像冰："今日需画满百张五雷符，每张必须引动正东震位雷炁。"
他下意识低头，却看见自己的道袍袖口绣着密密麻麻的符纹，连指甲缝里都刻着雷部讳字。提起笔时，手腕不受控制地画出标准的云雷纹——但心中没有半点波澜，就像在重复千万次的机械动作。第一张符成，雷池果然激起青雷；第二张、第三十张、第一百张......雷炁越来越强，可他的指尖却感受不到半点灼痛，仿佛这具身体只是画符的傀儡。
"承枢，"不知何时，苏挽月的声音从雷池对岸传来，"你还记得在山下村落用符水救孩童时的心情吗？"他猛地抬头，看见对岸的少女穿着月白色道衣，发间的五帝冠簪泛着微光。可当他想开口回答，却发现喉咙里堵着一团符纸，每张都写着"正一盟威"的法咒。
另一边的苏挽月正陷入完全不同的境地。寒潭的水汽在她眼前幻化成茅山的太霞静室，西面墙壁上的五帝座星图突然扭曲，星光一寸寸熄灭。她慌忙闭目存神，却发现识海中的五脏神象正在崩解——心神火官褪去赤红色，变成毫无光泽的土黄色；肺神白虎的皮毛上爬满裂痕，连最熟悉的"徊风混合"秘法都无法凝聚神象。
"心主神，肝主魂......"她默念《黄庭经》经文，却听见心底有个声音在冷笑："不过是仗着家传残卷的贵胄小姐，若没了存神术，你还能做什么？"眼前浮现出张承枢在法会上的身影，他手持法印踏罡布斗，周围信众顶礼膜拜，而自己的存神术在热闹的科仪中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苏仙子可曾想过，"那个声音愈发清晰，"你苦修的存神术，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幻境？当世人需要的是能救命的符水，而非观想中的神象，你的道心又在何处？"静室的地板突然裂开，她坠入无尽黑暗，手中的五帝冠簪失去光芒，连最基本的叩齿咽津都无法做到。
"苏挽月！"张承枢的声音穿透黑暗。她猛然惊醒，发现自己的指尖正掐入掌心，而寒潭妖邪的本体正在两人中间扭曲成诡异的九头形态。阳平治都功印在张承枢掌心发烫，五帝冠簪则在她发间震动，两股微弱的光炁正试图穿透妖邪制造的幻雾。
"是幻术！"张承枢的声音带着少见的颤抖，"它在动摇我们的道心......"话未说完，妖邪突然发出尖笑："道心？不过是修士给自己套的枷锁！你以为画符济世就是正道？她以为存神合道就是真途？九婴降世之日，你们这些蝼蚁的道心——"
话音戛然而止。苏挽月看见张承枢的桃木剑突然划破自己的掌心，鲜血滴在符纸上竟化作北斗星芒。而他眼中倒映着的，是他们在山下村落共渡寒痰症时的场景：阿青娘抱着孩子跪地叩谢，张承枢蹲下身用符水沾湿孩子干裂的嘴唇，指尖还留着被雷火朱砂灼伤的疤痕。
"符心合一，不止于诚，更在于情。"他想起父亲砸毁五神雷符时说的话，却突然明白，真正的道心不是恪守规条，而是那份看见百姓疾苦时的灼热。当妖邪再次显化雷池傀儡的幻象，他却看见幻象中自己的掌心托着的不是符纸，而是苏挽月递来的安神香囊——那是用《黄庭经》残页折成的，带着淡淡艾草香的温暖。
苏挽月的识海此时正浮现出华阳洞的石壁。陶弘景的批注在黑暗中亮起："存神如绘符，一笔走神，满盘皆输。"可她忽然想起张承枢在药庐炼制护心丹时的模样：他皱眉调整符火的专注，被丹炉爆炸气浪掀飞却先护住她的背影，还有那些被他改良后能配合存神术的符纹——原来外符与内神，从来都不是对立的两岸。
当妖邪的第九个头颅向张承枢咬去时，苏挽月的指尖第一次主动掐出了天师道的剑诀。五帝冠簪的光芒与阳平印交相辉映，她观想的心神火官突然与张承枢掌心的雷光重合，在识海深处形成一道"道"字光纹。那是他们在雷池合璧时见过的纹路，此刻带着济世的愿力，轰然碾碎了所有幻象。
寒潭之水彻底冻结。妖邪化作尘埃前，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你们......竟以人间情魄破了天道幻相......"最后一缕黑烟中，隐约浮现出"九婴"二字的古老符文。
张承枢踉跄着扶住苏挽月，发现她的唇角渗出一丝鲜血，却仍紧握着那支被幻象染黑的银质香囊。两人对视的瞬间，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从未有过的清明——不是对门派功法的执着，而是对"道为何物"的真正领悟。
"原来，"苏挽月轻声说，指尖抚过他掌心新添的剑伤，"无论是符还是神，终究是要落在'人'字上的。"
远处传来仙鹤清鸣，龙虎山的钟声与茅山的云板声在此刻遥相呼应。张承枢望着湖面倒映的双星虚影，忽然想起父亲笔记里的"北斗主用，五帝主体"，此刻终于明白：所谓道心，从来不是非此即彼的抉择，而是像眼前的符与神，雷与水，在碰撞与融合中，始终闪耀着济世的光芒。
他伸手摘下被幻象污染的法印，用清水洗净上面的妖邪残渍："明日起，我想试试在画符时观想你教我的'太一救苦'神象。"
苏挽月莞尔，发间的五帝冠簪重新泛起微光："那我也该学学，如何在存神时感受你说的'科仪之规，人神共鉴'了。"
寒潭冰面突然裂开细纹，湖底深处传来隐约的搏动——像心跳，又像某种古老存在的叹息。但此刻的双星并未察觉，他们正踩着碎冰走向岸边，道袍上的北斗纹与五帝纹在月光下交叠，如同两条终于交汇的溪流，朝着同一个方向，奔涌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