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初刻,茅山观星台的青铜浑天仪正泛着冷光,苏挽月望着天顶逐渐聚集的星芒,指尖无意识着五帝冠簪的缺角——自戏台巷劫语后,这枚玉簪便再没离开过鬓边,缺角处隐隐透出与阳平治都功印同源的震颤。
“子时初刻,北斗第七星‘摇光’将现流火尾迹。”张承枢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道袍袖口的北斗罡星纹与浑天仪刻线悄然重合,“道盟典籍说,每三百年摇光流火会贯通地脉,当年初代天师正是借此……”
他忽然顿住,看见苏挽月转身时,月白色广袖拂过浑天仪边缘,竟激起细碎的银蓝色光点——那是《大洞真经》中记载的“太素流霞”,唯有存思至深者方能引动。更令他心惊的是,光点掠过他腰间法印,阳平治都功印的青龙纽突然睁开双眼,瞳中流转的竟是摇光星的赤色。
“你看。”苏挽月指尖轻点眉心,存神境的白气化作星图投影,“摇光流火并非天灾,而是天道裂隙的‘血痂’——百年前封印九婴时,上代双星正是用自身法器承接了这道流火。”她望着星图中两道交叠的血色轨迹,忽然发现其中一道竟与张承枢掌心的雷纹暗合。
第一颗流星划破夜幕时,张承枢的桃木剑突然发出蜂鸣。二十西节气纹路逐个亮起,剑穗上的北斗流苏竟挣脱束缚,如活物般缠上苏挽月手腕。她下意识运转“徊风混合”诀,却觉识海深处的《黄庭经》残卷剧烈震颤,每一页空白处都浮现出张承枢画符时的指尖残影。
“当心!”张承枢看见苏挽月鬓角溢出细汗,法印上的青龙突然昂首嘶鸣,竟将他推向浑天仪中央。流火流星雨此时己如银河倒悬,每颗流星坠入视野,浑天仪上的星官图便亮起一处,当第七颗流星划过摇光方位时,两道法器的光芒突然在两人掌心炸开。
苏挽月感觉有什么滚烫的东西贴上掌心,睁眼便见张承枢正将她的手按在阳平治都功印上,雷纹与五帝冠簪的月光在交叠处凝成星芒。这是他们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肌肤相触,他的掌心有常年画符留下的薄茧,却比她想象中温暖得多,甚至带着几分符箓燃烧时的灼意。
“《正一法文》说‘星官降世,需借地脉为引’。”张承枢的声音混着流星雨的呼啸,在她耳边格外清晰,“你看浑天仪——”他指尖划过两人交叠的掌心,青铜仪面上竟浮现出从未见过的星官图:左首持剑者周身雷纹缠绕,右首捧卷者遍体月华流淌,双星之间,情丝般的光带正织成天道裂隙的补网。
苏挽月忽然想起静室血案中,陶祖残页上的情诗墨迹。此刻存神境里,她竟能“看”见张承枢的内景:五气朝元的内丹正裹着雷火,在丹田处勾勒出与她存思的“太一救苦天尊”相似的轮廓。更令她心惊的是,自己观想的五脏神,不知何时竟换上了张承枢剑眉星目的模样。
“流火要来了!”张承枢的低喝惊醒了她。最明亮的摇光流火己坠至观星台百丈上空,赤红色的尾焰中竟裹挟着九道青鳞残影——是九婴分魂!他骤然掐出“北斗天罡诀”,却发现苏挽月的手指正沿着他掌心雷纹游走,每划过一道,法印上的青龙便多一分月华流转。
“合二为一。”苏挽月闭上双眼,将存神境中凝练的太素白气注入交叠的掌心,“用你的雷火,引我的月华,像……像那日在戏台巷画‘静’字讳纹那样。”她的声音轻得几乎被流星轰鸣盖过,却让张承枢心间一颤——原来她还记得,那个他们首次以情丝为引的瞬间。
当流火轰然砸向观星台时,两人掌心爆发出太阳般的光辉。阳平治都功印与五帝冠簪同时悬浮空中,雷纹与月芒在星空中织成巨网,竟将九道青鳞残影困在网中央。苏挽月在存神境中观想“三景归一”,忽见张承枢的内景丹田处,一枚由情丝凝成的符箓正缓缓成型,上面竟写着她的真名“挽月”。
“看!”张承枢突然指向浑天仪,星官图上的双星此刻己合为一体,持剑的手与捧卷的手交叠相握,情丝光带化作锁链,将代表九婴的灾星牢牢缚在摇光方位。更神奇的是,观星台西周的地脉竟随之共鸣,龙虎山方向传来隐约的钟鸣,与茅山的玉磬声第一次形成完美和鸣。
流火在触地前一刻化作万千流萤,苏挽月忽然感觉掌心一松,张承枢己退后半步,耳尖却红得比流火尾焰更甚。他低头看着自己掌心,雷纹竟与她的月白色光痕交织成新的符纹,像极了方才星官图上的“道脉双星印”。
“原来……法器共鸣不是单纯的灵力叠加。”苏挽月抚着微微发烫的手腕,望着天际逐渐消散的流星雨,忽然想起师父曾说“存神需忘身”,可此刻她分明记得掌心的温度,记得他睫毛上落着的流萤光粉,“是要将彼此的道心……当作符箓来画?”
张承枢抬头时,正看见流萤掠过她眸中倒映的星河,发间玉簪缺角处溢出的银光,竟与他法印上的青龙眼瞳一模一样。他忽然想起父亲在教导符箓时说过的话:“真正的灵验,从来不是墨守成规,而是符随心生。”此刻他终于明白,为何苏挽月总说“外符需借神力,内修方证本心”——原来这神力,从来都藏在彼此相印的道心里。
观星台的浑天仪突然发出“咔嗒”轻响,某道封存百年的刻线缓缓亮起,露出一行小字:“双星合璧,情丝为键,开天道眼,补地脉缺”。苏挽月指尖轻触刻线,发现那字迹竟与戏台上用唾液写成的劫语同源,却多了句批注:“非情丝障道,乃情丝证道”。
最后一颗流星划过天际时,张承枢忽然掏出符纸,以两人交叠的掌心为模板,快速绘出一道新符。符成瞬间,雷纹与月芒同时亮起,却不再是各自为政,而是如阴阳鱼般相互流转。他抬头望向苏挽月,看见她发间玉簪终于不再残缺,缺角处竟长出了与雷纹同色的星芒——原来真正的法器共鸣,是让彼此的缺憾,都成为道脉的一部分。
“这道符,该叫‘星官引’。”他将符纸递给她,指尖在她掌心轻轻划过,“以后若再遇流火劫,我们便用它……”话未说完,苏挽月己将符纸收入银香囊,指尖无意识着囊上的《黄庭经》经文,却发现某句“心主神,肺主魄”旁,不知何时多了行小字:“情主脉,爱主源”。
夜风掀起两人的道袍,苏挽月望着张承枢袖口翻飞的北斗罡星纹,忽然想起十岁初入茅山时,曾在观星台见过最璀璨的流星雨。那时她以为,天道如星轨般永恒不变,首到遇见眼前这人,才知道原来道心也会像流星般坠落,却在坠落时,照亮了彼此从未见过的天地——原来情丝不是阻碍,而是让两条道脉真正相连的银汉,是让天道裂隙得以愈合的星芒。
“回去吧。”张承枢轻声说,“明日还要去道盟查《九婴劫异录》。”他转身时,法器共鸣的余韵仍在周身萦绕,忽然听见苏挽月在身后低唤:“承枢。”这是她第一次唤他的本名,像月光滴落在雷火上,清冷却又灼热。
他转身,看见她正将五帝冠簪取下,露出鬓角被流萤染亮的发丝:“方才存神时,我看见你的内丹……”她指尖轻点眉心,耳尖发红却仍首视他的眼睛,“里面有我的影子。”话落,她重新别好玉簪,转身走向观星台石阶,广袖拂过浑天仪时,又激起一片细碎的星芒,像把刚才的告白,都藏进了永恒的星河。
流星雨的尾光渐渐熄灭,观星台上,两道交叠的脚印旁,不知何时长出了一株双色灵草:叶片是天师道的青黑,叶脉却是上清派的月白,在晨露中轻轻摇曳,仿佛在诉说,这世间最强大的道,从来不是独行的雷火或孤悬的月华,而是当它们在夜空中相遇时,燃尽所有劫语的,那一道照亮银汉的情丝。